蘇老爺子輕輕咳嗽一聲,對沈星川點點頭:“小沈,跟我到書房來一趟。”
看着二人消失在拐角,蘇絲弦方才收回眼來。
“怎麼還心疼上了?你這可不是要離婚的表現哦。”
蘇夫人實在難以理解這一代人的婚姻觀念。回想起剛才蘇絲弦那張摻雜着愧疚和擔憂的臉。現在又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不禁搖了搖頭。
“做家長的在這時候不是應該使用:哪有不吵、孩子還小、忍忍就好的三件連招的嗎?”
蘇夫人優雅的翹着小拇指,捏起花茶,淺淺喝了一口:“流程還是要走一下的。再說,你對外走的不是父母早亡、孤苦伶仃的劇本嗎?我可是早早就帶入了的。”
蘇絲弦扶額望着自家老媽:“父母是真愛,孩子是意外。早接受,早和解。”
拍了拍蘇絲弦搭在膝上的手,蘇夫人慈愛的看着女兒。
“人生路長,跑太快難免錯過風景。不如停下來看看。不要為别人超過你而害怕。你擁有比别人更多的,選擇任性的權利。”
那邊的蘇絲弦被濃濃母愛包圍的像塊泡在牛奶裡的小餅幹。
這邊站在蘇老爺子身邊,連大氣不敢出一口的沈星川則像是被擱在火爐裡烤的面包。
老爺子年近六十,精神卻依舊矍铄。他一邊将上好的宣紙上用鎮紙推平,一邊說着。
“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但誰都知道,中間這段日子是最難過的。一面是柴米油鹽,一面是花花世界。”
兔絨湖筆在硯台中蘸滿墨汁,老爺子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将筆鋒上突出的一根雜毛扯了出來。
“當年的沈家不算什麼。我選你,是因為你品性和前景。那你知道她當初為什麼選擇你嗎?亦或者說,你當初為什麼會選擇她?”
筆走龍蛇,随着最後一點筆鋒收提,粼粼墨色凝聚成了一句話: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三十六歲的沈星川和蘇絲弦共有過十二年的婚姻,如今隻有十六歲記憶的沈星川難以對這十二年,作出評價。
婚姻本就是感情、利益、責任和義務的共同體。幸福與不幸,不過是看哪一項的占比更高而已。
若是讓沈星川來選擇一段感情的結束方式,她更喜歡無疾而終。
無疾而終,是對感情和生命這段曆程來說最好的結局。
在有限的時間内,彼此享受着無限的愛。沒有萬般阻撓的高潮,沒有蓦然回首的唏噓。因情而起,無情而終。不必勉強,順應本心,不留遺憾。
蘇老爺子拍了拍沈星川的肩膀,歎了口氣。
“回去好好想想吧。”
驅車回家,已經快十一點了。在車上就睡的迷迷糊糊的沈初蔚,自覺回房抱着□□熊進入了夢鄉,将一片沉寂留給了沈星川和蘇絲弦。
二人一番洗漱,肩并肩靠在床頭。
床頭兩盞台燈亮着橘黃的光,将兩人照得暖洋洋。
“沈星川。”
“嗯。”
“你說……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嗎?”
突如其來走心的蘇絲弦微微仰頭看着天花闆,像是一隻被關在玻璃牢籠中的蝴蝶。
看着那人泛紅的眼睛,如同黑曜石般耀眼的眸子,罩上了一層水霧。回想起剛才餐桌上,蘇絲弦對父母表現出來的抗拒。她的童年,也不好過吧。
沈星川緊張地斷了思路。心中那句哭不能解決問題,實在難以出口。
“我、我明天和小朋友交流一下,然後制定一個學習計劃。至于,婚姻問題我、我……。”
“你要負責到底哦。”
等等?這是又演的哪一出啊?沈星川結巴地問道:“負、負責什麼?”
“教育問題啊!放心,我在回來的路上就已經下單了呼吸機、心髒起搏器和除顫儀。放心上吧!”
“……。”
“晚安。明天記得早起哦。”蘇絲弦擡手關燈,順便對呆若木雞的沈星川露出一個淺淺微笑。而後縮進被窩裡,沒了動靜。
哭,還是能解決問題的。沈星川苦笑一聲,擡手去關燈。
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
迷迷糊糊之中,沈星川腦中神經猛地一抽。
滋!她的腦中像是有電流閃過,将她帶到了一處空間。
空中平白生出一股海腥味的風,浪花舔食着礁石,濺起的飛沫星星點點粘連在落地窗上。
灰暗房間的地毯中央,坐着一個女人。及腰的長發如瀑一般遮住了臉上的光景。瘦骨嶙峋仿佛輕輕一捏便能像紙張一樣褶皺破碎。
女人背對着亮着紅點的監控,用長長的指甲有一下沒一下地摳着左手無名指鑽戒上,早已松動的鑽石。
突然,她站了起來,用口香糖将鑽石粘在了落地窗上。
嘎吱刺耳的拖拽聲在沉悶的時空中響起,在床底拖出藏匿許久的滅火器被她用雙手拖拽出來。
砸門的聲音猛地響起,咔咔的撬鎖聲此起彼伏。
堆在門口的一系列重物,發出陣陣悲鳴。為她争取了時間。
在這一刻,她像是日複一日推動石頭上山的西西弗斯。在被歲月吞噬了精力和熱忱,被黑洞榨取希望後,奮力的拖曳着重物,去尋找山頂的最後一絲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