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池正穿戴整齊地坐在窗前的高腳凳上。握電話的手支在一旁的小吧台,紅酒淺淺地晃蕩在粘着紅唇印的酒杯裡。
她偏頭打着電話,眼睛卻不知隔着玻璃望着外頭的哪處風景?月光混着城市霓虹,将那半邊臉映得晦暗不明。
無論何時,她的面上總是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語調不急不緩。仿佛看透人間萬事的上帝,但那雙眼卻又無時不刻不在誘惑着你,與她同堕地獄。
身後突然亮起的一小片橘黃暖光提醒着沈星池身後來人。
但她沒有回頭,挂了電話,将隔着玻璃漫無目的盯着路邊孤燈的眼,挪移向了落地窗上漸漸清晰靠近的玲珑之上。
猝不及防的對上在黑夜中亮得引人矚目的眸子,傅嬿娩不明白其中的意味何在,但職業習慣告訴她,知道一星半點的抓心撓肺,不如全然不知。
“吵醒你了。”
“你還沒走?”
二人同時開口,又不約而同的緘默。
沈星池起身向她走了幾步,停在沙發後,拿過搭在上面的外套穿上。一邊理着袖子,一邊說道。
“傅小姐真是無情得很,連留我住一宿的善心都沒有。”
傅嬿娩懶得擡眼看她。那人提着瓶紅酒,自顧自地進了她的家門。半央半強着她唱了段秦淮景後酒不醉人人自醉的胡鬧了半宿。此刻的她隻覺得喉嚨渴得發疼,拿過茶幾上的礦泉水,盤腿坐在沙發上。一手和蓋子較勁,嘴上不饒人的反擊。
“沈小姐,成年人打了個炮而已。念念不忘和以身相許,隻存在與腦殘的言情小說裡。”
“也對。畢竟,鹬蚌相争漁翁得利才是我的追求。”
對個屁!沒事兒快滾!就在傅嬿娩準備放棄手裡的水,去冰箱那瓶新的的時候。
那人自她身後輕彎下腰來,抽走了那瓶該死的水,輕輕松松将瓶蓋擰開,遞回給她。
數秒的環抱極其親密,她的耳朵甚至能聽到心跳聲。幾小時前的意亂情迷在這一刻尚存些餘韻。熟悉沐浴露香味出現在除自己以外的人身上,總有種說不出來的意味。
接過水來猛灌了一口,耳邊響起那人行至玄關的腳步聲。
“吳侬軟語,缱绻綿長。改日,再來聆聽。”
水大半嗆了,傅嬿娩随手抓了包開封的抽紙便往關門那人的背影上砸。
“滾!”
派出所裡的人也沒料到這圈少爺小姐是怎麼到自己這座小廟裡面的,目前主打一個清爽容易送神難。
隻得單獨隔了個房間,讓這倆姐弟好好聊聊。
社區醫生給挂彩的二人做完了消毒,趕忙收拾好東西,麻溜地出門去了。
沈星潭靠在長條沙發的一邊,翹着二郎腿,冷笑着看着隔了好幾個身位,雙手搭在手杖上閉目眼神的沈星川。
“你不知道蘇絲弦上高中時候和藍玉煙那檔子事嗎?”
沈星川默默調整着呼吸,從酒吧到現在高度緊張的神經狀态,随着她的呼吸漸漸松弛下來。
酒水帶來的強烈亢奮與沖動隻在玻璃酒瓶碎裂的一刹那釋放了一小部分。
那些被她強行按壓到如今的,此刻正灼燒烤制着胃内本就所剩無幾的食物。血液中的怒火點燃,刺痛的感覺成倍反饋給嗡嗡直響的大腦。
偏偏這時,沈星潭又開始了犬吠。
她本不願搭理,卻真實感覺到那隐藏在海馬體深處的東西,因沈星潭的話,在此刻蠢蠢欲動。
她的意識愈發的不清醒,實驗學校的建築與一張張模糊的人臉,像是跑馬燈般地從她腦中閃過。
一種難以言喻的瀕死感,迫使她低垂着腦袋,緊緊握着手杖,背後津出冷汗來。
“她爸要臉,暗中跟校方和藍家施壓,這才把人給轉走了。但是蘇絲弦不要臉啊,沒幾年,借着拍電影的由頭就跟人又搞上了。那床戲拍的……還挺文藝。”
“閉嘴……。”
聽着那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聲音,沈星潭輕蔑地笑了一聲,前傾着身子去夠剛才所長為他們倒的茶水。
沒有比這種平日裡高高在上坐看雲淡風輕的假正經,在地上滾的滿身黃土更好看的戲碼了。
“這種破鞋用完就該丢得遠遠的!别忘了你的身份,為了她跟沈家翻臉,沒必要。再說,你……”
“我讓你閉嘴!”
沈星潭的指尖尚未觸碰到玻璃杯,便覺得喉嚨一緊。沒有防備地,整個人被一股氣力壓着向後仰去。
那是屈着身子的沈星川。她的手卡在沈星潭的脖子上,面沉如水,眼中透着淩厲的寒意。手背上剛用創可貼貼好的傷口迸裂開來,血液迅速在紗布上暈染出一片暗紅。
依靠在沙發邊緣的手杖失了支點,一點點滑落,啪嗒一聲貼在了地上。
沈星潭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卻又極快地鎮定下來。
他跟這個女人相處的時間不多,卻對她有着與生俱來厭惡與恐懼。
她是不被父親和家族喜愛的棄子,本就該是他将來掌權的墊腳石。
但這雙與他對視的那雙眸子,卻分明的告訴他。
不管是之前還是現在的沈星川。對他來說,都是隻要存在便足以讓他腳底生寒,日夜不寐的夢魇。
艱難地偏轉了一下脖子,沈星潭的餘光瞥見出現在門口的人影。
他喘着氣聲問到:“怎麼,你還真喜歡上她了?”
沈星川被憤怒摧枯拉朽一般砍斷的思維理智,得到了一瞬的連接。
她的聲音沉得可怕,像是泠冽冬風灌入古井後的回聲。
“我喜歡她,與她無關。與你們更無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