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誠的一句話,吓得王大花一個手抖差點把手裡的鑰匙給弄到地上去了。
借着屋檐下的橘黃小燈,沈星川細細打量着這位熱心腸的男主角。
她輕搖了一下頭:“不了,車在外面等我。”
程誠有些着急地解釋:“我拍完戲都得給我媽和奶奶報個喜。您是她的……朋友。”
他找了個較為中性的詞彙來描述這段猜測中的關系。
蘇絲弦是他的偶像,是一位很好的引路人。他總能感覺到,蘇絲弦在感情戲拍攝前的候場時間裡,在用眼睛尋找着什麼東西?
能調動演員感情的除卻劇本設定的時空情景,更為重要的是發生在他們身上往昔經曆的投射再現。
他很清楚地知道,能讓她入戲的不是自己。而作為死忠粉的他,同時也在内心深深祈禱,可千萬别是藍玉煙那個狗女人!
直到今天中午,他第一次在蘇絲弦的眼裡看到了如此多的情愫變化。像是深淵下的暗流,暴露在冬日的陽光下,驚慌失措地渴望着溫暖。
“她見到您會很開心的。”
她會開心嗎?沈星川停下了腳步,放空似地盯着自己腳下的影子。可若是論及能讓她開心的人,怎麼排都不該輪到自己。
“沒人會不喜歡跟朋友分享成功!”他不知道沈星川是不是聽進去了,但看那遲疑的腳步,程誠便知道有戲。
沈星川摩挲着手杖,不多時擡眸問道:“為什麼?”
程誠咧嘴笑了:“她跟我對戲的時候,我在她眼裡看見了你。”
隻有幸福的家庭,才能教養出性格這般熱烈而勇敢的孩子。沈星川不知道關于她們之間的關系,對面這個人知道多少?
對于某些事情她可以直接選擇無視,但身為公衆人物的蘇絲弦卻不可避免地要剝離出一部分的自我來坦然地迎接辱罵與厭惡。
所以,她由衷地感激這位少年并未對此表現出任何的詫異與厭棄。
不再拒絕他的好意,沈星川朝他微微欠身點頭:“謝謝。”
河邊的那段碎石灘車開不進去,他們隻能沿着條小路過去。
博納和安妮相視一笑。果然,先前沒将行李留在縣裡酒店的舉措在此刻看來是格外明智的。
夜晚的河岸甯靜異常,圓月依稀可見。水流潺潺,萬物影疏。
場務示意他們站在離河岸稍遠的一塊隐蔽地方上,免得影響已經開始的拍攝。
單薄的白衣、黑裙包裹着蘇絲弦不堪一握的身軀。她站在一條暗地裡被拴上繩子的竹筏上,靜靜跳着一曲不知名的舞蹈,像隻與時間做着最後道别的傷鶴。
她不被晨光所期待,在擁抱所有倦鳥歸林的夕陽眼中收獲不到一句歡迎。
她的心靈隻能離群索居,振翅揮舞于晚間的一方清潭。
伴随着最後一個收尾動作,天地像是為之動容一般,有情還似無情的雪落在了她的眉睫。
她回眸滿含渴望的看了一眼萬物,而後嘩啦一聲,水中濺起的飛沫是她留給世間最後的話語。
全場像是随他一同溺死在那水中的天堂,腳下的寂靜山林,恍若虛晃倒影。
瞬間,記憶像是閃電湧入了沈星川的腦袋。
湛藍的水池裡,掙紮着一位年輕的姑娘。整個人如同一塊浸了水的絲綢,緩緩沉下。
自己的手穿過長而順滑的秀發,捧住了那張白皙精緻的臉,抱住了那無力的腰肢,與她一同向水面遊去。
等安妮和博納反應過來時,沈星川已經一腳踩在了淺灘靠内的位置上,冰冷的水淹沒過她的腳踝。
二人比那群愣住的攝影人員反應更快地沖了過去,半拉半扯住沈星川下一秒便要撲倒在水中的身子。
那隻求救的手仿佛自眼前的水面伸出,向她尋求着幫助。沈星川急促地喘着粗氣,像隻被拔去獠牙的猛獸因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發出激烈的嘶吼。
“她不會遊泳!”
不會遊泳?不可能啊!導演和王大花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議。
蘇絲弦前些年為了拍戲特地加強了遊泳技能。雖稱不上浪裡白條,但用她的話說,也足可在兒童泳池裡稱王稱霸。
但此刻湖面上一片平靜,沒有半分蘇絲弦的蹤迹。導演和王大花的臉色逐漸慘白,來不及細細思索,導演脫了外套就往水裡頭紮。
“快救人!”
幾個攝像和道具組的人也紛紛将衣服甩到岸邊,撲通下了水。
嘩啦嘩啦的水聲響徹這片死寂的午夜,沈星川死死盯着眼前這片吞噬着一切的水面,像是忘記了呼吸,依靠着指甲陷入血肉帶來的痛意維持着最後的清醒。
幾個人七手八腳地将蘇絲弦擡上岸,擱在那條鋪在碎石上充當軟墊的毛毯上。
“蘇絲弦!蘇絲弦!”王大花的聲音抖得跟生吞了冰塊似的不像話,手不斷地拍着蘇絲弦冰冷蒼白的臉。
“讓開!”神識逐漸奪回被恐懼占據的頭腦,沈星川掙脫開攙扶着自己的手。當啷一聲,手杖滾到了一旁。她将外套脫了摔在地上,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氣,往蘇絲弦身旁那塊水潤潮濕的碎石地跪了下去。
衆人耳中不約而同地響起咔哒一聲響,不知是那根枯枝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