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一閉一睜,便到了臘月二十七。老話說得好:臘月二十七,宰雞趕大集。那些個嚯嚯了蘇絲弦好幾個月睡眠得罪魁禍首們終将迎來最後的審判。
被生物鐘催醒得蘇絲弦偏過頭去看身側仍在安睡的人,細細品味着夢中的記憶,終于發現了一絲不對勁。沈星川這人頂着張純潔的臉,嘴裡說着自己這輩子沒談過戀愛,怎麼幹的盡是姜太公釣魚的事情。而自己,就是那條被直鈎沒餌料的魚竿,硬生生釣了十二年的大蠢魚。
那人的睫毛微顫,眼眸半阖,露出農曆七八日月似的深褐色瞳仁在自己眼前滾動。
蘇絲弦一瞬僵住了,比偷看預備役前妻的睡顔更為悲慘的事情,是被當事人當場抓包。
好在沈星川的腦子尚在開機階段。她微眯着眼睛,斜睨了眼牆上挂着的鬧鐘。開口時聲音帶着晨起獨有的低沉沙啞:“還早。”
“哦。”蘇絲弦借坡下驢,裝作渾然不知的模樣,扯了被子背過身去。十來年沒想起去瞅瞅她們當年那段纏綿悱恻愛情故事的蘇絲弦,在這一刻倒是起了心思。她倒是想看看,沈星川這人,羅曼蒂克起來會是什麼樣子的?
時逢佳節,每戶人家屋頭的廚房像約定好了似的開始冒白煙。雞、鴨、豬肉混着各家秘制鹵料的味道包裹了整個村莊。
給劇組人員們的紅包和大年三十的機票早早便備下了。隻等着眼下他們将這部電影卡在二十九那天收尾,當晚再吃個收官宴,這一年便是實打實地忙到了頭。
蘇絲弦将想要上劇組湊熱鬧的沈初蔚按在凳子上,看着桌上空白一片的寒假作業本,隻覺得腦袋更疼了。
“别想,給我把作業寫完再玩。沈星川!你盯着點她!”
因為那天的事情,沈星川自上車便請安妮将川西各個項目的資料、資金往來和經手人員名單等文件傳輸到電腦裡。好不容易從茫茫的文件裡尋找到些資金流動方向的蛛絲馬迹,不過是轉身倒了杯水的功夫,便被安了個監管不力,視同連坐的命令。
在孩子她媽那你最好給我上點心得眼神中,沈星川莊重得跟簽署上億合同般莊重的點頭保證。
蘇絲弦知道自己便是學着孫悟空給這屋子畫個金剛圈,對家裡這隻整日嚷嚷着要去玩的脫缰小狗來說也是形同虛設。
果不其然,鞭炮和二踢腳那噼裡啪啦的聲響,将沈初蔚的魂勾去了大半。沈星川輕咳一聲,試圖把那離書本越來越遠的腦袋扳回來。
沈初蔚眉毛皺得跟要打結似的:“就不能讓城裡的娃體驗一下鄉村孩子們的樸實童年嗎?”
沈星川翻了頁文件,淡淡說道:“再樸實的童年,也有作業。”
就在沈初蔚趴在桌上為自己逝去的童年默哀時,一個小蘿蔔頭扒拉着門框,将腦袋鑽了進來。
“阿姨、小蔚,我爸和幾個叔叔阿姨要拼車去鎮上趕大集,你們去嗎?”
沈星川心道不好,剛從文件上擡起頭來,便不出意料的對上了沈初蔚那雙清亮中閃着渴望的眸子。
小闆凳被她哒哒地挪到了自家老媽身邊,沈初蔚扯着家長的袖子,裝得可憐巴巴:“我問過大花姐姐和程誠哥哥,他們十二點多才回來。現在才八點,我一回來就把這些作業都寫完。保證蘇女士不會發現!”
沈星川歎了口氣,她有十成十的理由相信,蘇絲弦一定會發現。
程誠的一條獨白戲拍了五六條都沒過。蘇絲弦費了不少功夫,幫人調整心态和入戲。
足足花了一個多小時,好不容易漸入佳境的程誠方才硬生生将一頁紙的台詞一字一句啃了下來。
她和導演輪流抱了抱宣告了處女作的殺青,此刻眼睛跟龍頭似的嘩啦啦往外噴着水的男主角,祝福了他未來的演藝事業。
耳邊是風吹枯葉得簌簌聲響,猝不及防的冬風裹挾着十餘年前的熟悉味道掀開了心中沉積已久的記憶。看着跟劇組每個工作人員擁抱的少年人,周生洋溢着一如自己當年的真誠熱烈。
蘇絲弦不免感慨,年輕真好啊!
“絲弦姐,你的電話。”場務将已接通的電話遞給她,唇邊挂着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啪啦一聲,劇本落到了縮在角落露營椅上打盹兒的王大花懷裡。苦命經紀人反射性的坐起身來,睡眼朦胧的開口:“咋了。”
“我要去鎮上一趟。”蘇絲弦一拍她的後背,示意人往前坐點。
王大花看着她将那被椅背上那件被王大花當作墊子睡扁的羽絨服抽出來,換下身上那件滿是泥土的工作服。哈欠打到一半,硬生生收了回去:“鎮上?幹啥?”
拉鍊哔的一聲拉到了頂部,蘇絲弦一臉嚴肅:“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