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揚的音樂戛然而止,蘇絲弦擡眼看向站在門口踟蹰不前的人,語氣是出乎意料的平靜。
“我是你計劃的一部分,是嗎?”
滿身潮濕的水汽氤氲在心頭,沈星川挪移開目光輕聲道:“是。”
纖影比人更快一步到了她身前,素手挑開不再整潔熨帖的外套,指腹順着肩胛骨一路慢慢往下。最終停在那顆心髒前,感受着生命與真實的躍動。
“那你為什麼反悔了?”
問題換來對方嗫嚅着唇瓣不舍開口的模樣,蘇絲弦苦笑着呵出一聲。撫在心上的手毫不吝惜的拽着那件價格不菲的外套,隻為讓那雙逃避的眼睛能一覽自己早已滿溢而出的情緒。
“你覺得他們會怎麼勸我?我的前途、事業、名聲!我們已經離婚了……我憑什麼插手是嗎?”
蘇絲弦顫着聲音,提起這個熟悉的詞來。鼻翼翕動着将驟然升高的水汽濃度引入眼底那方幹涸的淺灘。
“憑你是跟我相互扶持十三年的妻子,是我孩子的母親。”
那位沈家大小姐并未有多少影像留存于世,昨日她甫見那張舊照竟也有些分不清的錯愕。
他們幾個兄妹之間的相貌總有種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相似之感,好在記憶中的那雙眼睛足夠熟悉。
她小心翼翼的捧起那張臉,在深深凝視中輕吻着微顫的唇角:“是我的愛人。”
溫軟春風一舉吹散心房的潮濕,那片經年累月的頑固苔藓石縫中,搖頭晃腦的鑽出來了朵白嫩小花。
沈星川:“我……。”
蘇絲弦伸出手指抵在她嘴邊,制止了那即将出口的千言萬語。
“我千裡迢迢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回來,不是為了聽你講故事的。”
她後退幾步在光中站定,又将自己恢複成了那個在情感中占據高位的掌控者。然而伸出的手與開口時的沙啞哽咽又像是一隻渴望尋求安慰的小兔子。
“現在,過來抱我。”
自這個李代桃僵計劃的開始,沈星川便知道按照沈家的做派,一旦那些需要“沈星川”成年後方才能領取的遺産從“監管方”轉移完畢,自己便會在合适的時間以一種合适的方式悄無聲息地死去。
比刀架在脖子上更可怕的,是那把刀架在了她唯一親人的脖頸上。因此,母親的去世也同時宣告了她的死刑。
在她拼盡了一切可能,汲汲營營計算着一線生機的時候,蘇絲弦出現了。
她推演了一切可能,卻始終不敢相信虛無的情感與本能的人性會存在另一種可能。她默認着拒絕,在渴望與不能之間死死摁住自己那卑劣的欲望。
而蘇絲弦卻抱着義無反顧的決心走向了自己,包容了那扭曲與不道德的心理,将這一切解釋為她們彼此共享的情愛與愛情。
就像蘇老太太的葬禮上,族中古闆長輩們對這她的身份一時沒了定論。隻說讓一個外人披麻戴孝怕是不合禮法,大庭廣衆之下更是不妥。
因而建議她不必穿着斬衰缌麻表哀,跟着那群故友新客靈前幾鞠躬便好,不可讓他人看了笑話。
畢竟是死生大事,蘇明章和蘇明武更傾向于低調安穩地辦完。蘇家大姐雖不屑這些陳詞濫調,但見她願意退步,再看眼下局面也隻能幫着争取到了些内場權益。
隻是傭人預備的喪服剛要撤下,叔伯長輩那些打圓場的話還沒開口,便被推門進來的蘇絲弦一并頂了回去。
“老太太認下的孫女婿,幾位叔伯祖這般做法才是讓她老人家地下不安。再者,這又不是公祭,來的親朋故交哪個不知曉我們的事。兩家合作的湯諸位沒人少分一碗吧?”
似有若無的唏噓聲中,蘇絲弦親手将她那滿是風塵的外衫脫了,丢到驗收禮金的桌上。又不由分說的從傭人手中的托盤裡将那件喪儀服裝取下,仔仔細細的為她穿好。
“各位長輩要是記不清,我今晚就讓人把這一樁樁一件件列出來,改天連同我們的結婚證中文翻譯版一起寄到諸位家裡。”
鞭炮似的妙語連珠炸在衆人的血壓線上,但蘇絲弦顯然一改這幾日的頹靡心情。她迎着久雨放晴的天空灑進房間的第一縷金黃,将手光明正大的伸到她面前。
一如現在,那些陰霾密布的慘淡過往皆可被原諒。心髒如擂鼓的躁動中沈星川小心翼翼的将人抱進懷裡。她心甘情願地沉溺在這獨屬于自己的缱绻纏綿之内,發出塵埃落盡後的歎慰。“你是真瘋了。”
攥在手中的褶皺衣物在贊揚聲中有了實感,蘇絲弦将腦袋埋進熟悉的領域之内。心中的最後一塊拼圖在此刻落下,輕快的語氣帶着哽咽:“快奔四的歲數,還說出這麼肉麻的話。我是瘋得不輕。”
主卧的床榻久違地迎來了二位主人。累極了的蘇絲弦沒等沈星川将她的頭發吹幹,便把腦袋抵在她的肩上一動不動。
沈星川箍着她棉花糖般軟化的身子骨,确認發尾的幹濕程度後方才将人放回被窩裡。
等她把自己收拾好回到溫軟的床榻上時,感受到身旁熱意的蘇絲弦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腰窩。
沈星川将眼鏡取下放在床頭櫃上,俯身瞧向那蜷縮身子,迷迷糊糊睜開縫看她的人:“嗯?”
“記得想個好點的官宣語錄,給娛樂圈留點遺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