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骁在陳氏的身體裡，将這母子二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隻覺得這兩人是他生平見過最惡毒僞善的人。他們沒有親手推陳氏下水，卻比親手推她下水的那個人還要可惡。

但很快，霍骁就顧不上憤慨了。

池水漫過陳氏頭頂，她因為缺氧陷入昏迷，無法再呼救，身體也停止了掙紮。唯有兩隻手臂還僵硬地豎着，露出水面，仿佛在等人拉她一把。

隻是終究無人伸出援手，她的身體不可阻止地向池底墜落。原本露在水面上的半條手臂，漸漸隻露出手腕以上的部分，然後慢慢地隻剩一隻手掌，隻剩手指，隻剩帶血的指尖……黑色的蓮花池如同一隻巨獸，終于将她全部吞沒。

陳氏溺水而亡，霍骁和她感覺相連，再一次感受到了滅頂的窒息感。這一刻他甚至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會死在這裡。

絕望之間，忽然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霍骁，霍骁……”

那聲音仿佛一道天光，破開黑沉沉的池水。霍骁尚來不及思考，前方憑空出現一隻手，十指修長，白皙如玉，一把握住霍骁的手，将他拉回水面之上。

“咳咳、咳咳……”霍骁靠着船沿，将嗆進肺裡的水痛苦地咳出來。他大口大口喘着氣，鼻腔和喉嚨仿佛火燒一樣地疼，偏又有一股極緻的陰寒，呼吸之間滿是腥冷的氣息，令他渾身冰涼。

“你沒事吧？”

突然從遊魂狀态回歸實體，霍骁有些茫然，隻能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那個人的手掌很熱，從掌心相連的地方傳來溫暖，驅散他身上刺骨的陰寒。他順着兩人交握的雙手擡頭望去，入眼所見是一張熟悉的俊秀面孔——正是昨天晚上敲門的那個男藝人。

“你是……那個蘇什麼？”

“……蘇離。”

“對，你叫蘇離。”霍骁終于記住了這個名字，“是你救了我？”

“除了我還有誰。霍先生，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很危險，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的？”

“咳咳，我看見有人溺水，在施救過程中不小心被拉下水……”因為嗆水的緣故，霍骁嗓音十分沙啞，像是被砂紙磨過一般，“你有沒有看見一個溺水的女人？她身上很冰。”

“人？”蘇離輕笑一聲，“你到現在還覺得，你遇到的是人？”

“……”霍骁陡然沉默下來。

理智告訴霍骁，他應該是在施救過程中落水——救援人員被溺水者拉下去的事很常見，然後因為窒息而産生一系列幻覺。可是，那身臨其境的幻境，還有此刻身上揮之不去的陰寒，這一切都在不斷地動搖他的理智。他看到的一切，真的隻是幻覺嗎？

他環顧四周，隻見天幕漆黑一片。他落水的時候是上午，到現在應該隻過了沒多久，不然早就被淹死了。可如今卻仿佛打翻了墨盒一般，整個天空都染成烏黑一片，無星無月，也沒有一片雲。

這根本不是正常的天色。

“那你呢？你突然出現在這裡，又是怎麼回事？”

“你在懷疑什麼？”蘇離握住他的手，笑道，“霍先生，我可是熱乎乎的。”

霍骁低下頭，看到自己和蘇離交握的雙手，感受着掌心源源不斷傳來的溫熱——正是這隻手将他拉了上來，沒有步陳氏的後塵。陳氏的死狀猶在眼前，他還記得最後黑色的池面上剩下的那隻雪白的、孤零零的手。始終沒人拉她一把。相比之下，他要幸運許多。

“霍先生，我是修道中人，你不必怕我。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在水裡看到什麼了？”

霍骁：“……”

半夜來敲他房門邀請共讀夜光劇本的修道中人？這修的到底是什麼道？

突然出現的溺水女子，莫名陷入的幻境，還有從天而降救了他的蘇離，今天發生的這一切都如此詭異，遠超出霍骁的認知範圍。可是此時此刻，除了相信這個蘇離，他似乎也沒有别的選擇。

“我在水下的時候，好像靈魂出竅，去了另一個時空，看見一個寡婦被她的家人害死，隻為了換一塊貞節牌坊……”

霍骁将之前見到的畫面一一描述給蘇離聽。

“……我一開始還以為，那是因為窒息而産生的幻覺，但是現在想來，這一切未必是幻覺吧。蘇先生，既然你是修道中人，能救我出險境，那是否也能為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