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螢道：“我今天過來，是想請蘇大人幫我一個忙。”
“什麼？”
“兩位請跟我來。”
她轉身走入森林深處，身影消失在濃稠的夜色中。随後周圍的草叢、枝頭、樹梢忽然都亮起大片大片的熒光，螢火蟲鋪天蓋地，悉數亮起，好像要将生命在這一刻徹底燃盡，光芒瞬間照亮了整片森林。
等光芒散去，黑夜已經換了白晝。陽光透過玻璃窗灑落進來，窗明幾淨，書聲琅琅。學生們穿着藍白相間的校服，一臉陽光朝氣。
眼前的場景很熟悉，正是白天見過的校舍，隻是建築物看着更新，牆壁上也沒有斑駁痕迹。
霍骁萬分驚訝：“這裡是流螢山小學？”
蘇離：“确切的說，是當年的流螢山小學。”
“這是怎麼回事？”
“我大概猜到小螢要我幫的是什麼忙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裡應該就是當年小螢的回憶。”蘇離看了看兩人現在宛如幽靈的模樣，笑道，“恭喜你，回到青蔥歲月，重溫少年時光。”
霍骁：“？？？”
***
兩人站在走廊上，周圍的學生來來往往，卻沒人能看見他們。
霍骁：“我們現在是幽靈？”
蘇離：“确切地說，是我們身處幻境之中。一切都是小螢記憶中的景象，所以這裡的人不會和我們有交流。”
“那倒還行。”霍骁心想，至少不像上次在鴛鴦鎮的時候被迫附身，跟着一起挨打受罵，還得繡花。他問道，“那我們現在應該去哪？去找這個時代的小螢嗎？”
“時間一到，幻境的核心會自動開啟，我們先随便逛逛吧。霍先生，你不好奇自己現在的樣子嗎？”
霍骁：“？”
蘇離笑道：“跟我來。”
蘇離熟門熟路地領着霍骁走上樓梯，一直走到三樓轉角處。轉角的牆壁上鑲嵌着一面全身鏡，幻境中的人看不見他們，這面鏡子卻可以照出兩人的樣子。
霍骁站在鏡前，驚訝地看着鏡中畫面——鏡中人模樣未變，身上的衣服卻和幻境中的學生一樣變成了那種藍白相間的運動裝，當然大小是合身的。
蘇離臉嫩，本來就在演高中生，穿着還挺合适，像個中學生的樣子。再看他自己，五官氣質都偏成熟，穿這一身就有些違和了。
“你覺不覺得我看上去有點奇怪。”
“怎麼會呢，你穿着很有學生氣啊。”
霍骁微訝：“你真這麼覺得？”
“當然。”蘇離點頭，“每個學校都有幾個大齡留級生嘛。”
“蘇離！”
“哈哈哈，我開玩笑的，霍先生你一點都不老，英俊又帥氣，都是衣服的錯。”
霍骁：“……”
他正想說些什麼，尖銳的鈴聲突然響徹走廊：“叮鈴鈴——”
蘇離頓時收了笑：“要上課了。”
“上課？”
“上課啦，小螢，我們快去音樂教室。”一個胖墩墩的女孩在樓下喊道，嗓門特别大。
“來了。”
樓上傳來熟悉的聲音，霍骁擡頭望去，就見小螢從三樓走了下來，和他們擦身而過。
***
“同學們，唱——”
“螢火蟲螢火蟲慢慢飛，夏夜裡夏夜裡風輕吹……”
音樂教室裡，六年2班的學生正在老師的指揮下學唱一首《螢火蟲》。鋼琴聲輕柔悠揚，伴着孩子們清亮的嗓音，像是山間潺潺的泉水，清澈又明淨。
悅耳的童聲合唱中，卻混有一道古怪的嗓音。
“螢火蔥、螢火蔥慢、慢風，夏、顔裡、夏、顔裡、風琴吹……”
發音很奇怪，節奏也慢了幾拍，聽上去顯得很是突兀，和整個班級的大合唱格格不入。
不和諧的聲音來源于教室最後一排，一個紮着馬尾辮的女孩。那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大眼睛，高鼻梁，全班二十多個女生，數她長得最周正。
“啪”地一聲，一本音樂書從後排飛過來，直直砸到那個女生的背上。
“唔——”
女生悶哼一聲，轉頭去看，就看見後排一個女孩子嬉皮笑臉地道：“哎呀，剛才沒拿穩書，砸到你了，不好意思呀。”
“泥……”
“你幹什麼！”前排一個胖墩墩的女孩子轉身瞪她，眼睛小小的卻很亮，“齊茵你又欺負人是不是。”
“都說了是不小心丢到她的嘛，黎明明你亂講什麼。”
“哼，你每次都說是不小心。”
她們動靜不小，其他學生的視線瞬間聚集過來，連歌也沒心思唱了。一首歌越唱越不整齊，音樂老師不得不按下最後一個音符，起身詢問：“怎麼了。”
黎明明立刻舉手：“老師，齊茵拿書丢柳螢。”
音樂老師的目光轉向齊茵，見她笑嘻嘻地，一點也沒有欺負同學被抓包的害怕：“老師，我就是聽到柳螢唱得不對，所以提醒她一下。”
音樂老師微微皺起眉頭，學生中則響起了竊竊私語——
“是啊，柳螢就沒有唱對過吧。”
“真的唱得好難聽，還是不要唱了吧。”
“沒辦法，她耳朵聽不見的，小時候說話就沒學好。”
“啊？那她自己唱歌也聽不到的嗎？”
教室裡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那叫柳螢的女孩子立刻站起來：“老師對不起。”語氣中滿是歉意，明明她是被砸的人，卻好像是自己做錯了事一樣。
女孩低眉順目地垂着頭，從音樂老師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見她耳道裡戴着的助聽器。
音樂老師看着她，心裡有些微的憐憫。她隻是個副課老師，許多學生都叫不上來名字，然而這個叫柳螢的學生，她卻是知道的——
柳螢是一名聽力障礙者，一隻耳朵近乎失聰，另一隻也是嚴重弱聽。大概是小時候發現得太晚，沒有及早幹預做言語康複，她的語言能力較正常孩子來說差了許多，發音奇奇怪怪。都說十聾九啞，柳螢雖然不啞，可隻要聽過她說話，就知道她和正常人是不一樣的。
流螢山是個小地方，沒有專門的聾啞兒童學校。好在戴上助聽器，柳螢還是可以聽到聲音的，便一直在這裡上學。她是整個學校最特殊的學生之一，自入學起就受到許多關注，許多老師都對她額外關照。而柳螢本身也是個乖巧聽話的女孩，并不惹老師的讨厭。
作為音樂老師，她當然也不會對這樣一個學生有什麼要求。無論柳螢是唱歌走調還是打不準拍子，每年的期末評價都會給她一個“優”。
不過，學生們對她的态度和老師們就不太一樣了。班上的女生很少帶柳螢一起玩，這也許是因為柳螢本身性格内向，也許是因為她和其他同學交流不便，總是沉默寡言，也可能是因為老師們對她太好，好到一些學生覺得不公平，又或者僅僅是因為她和别人不一樣。
誰知道呢。小孩子的心思，有時候很天真單純，有時候又很複雜，讓大人們都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