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說了信任,蔣淮自認便将全身心的信賴托付給了伽一。
蔣淮看了眼伽一的手腕,默默将手松開。
“不。你有。”伽一伸出手,手指戳在蔣淮赤/果的胸膛上,“或許你隻是從未發現過你自己的内心,你打心底不願意去信任。”伽一的語氣平淡。
“既然你問了。我也不該瞞着你。我已經多日沒有收到他們的消息,但最後一次消息指明——”伽一放下手,他站起來,居高臨下地告訴蔣淮:“你的父母,恐怕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他的眼神落在蔣淮身上,炙熱又霸道。
蔣淮聞言倏然擡起頭,臉色近乎白得透明,他淡淡地開口,“這就是你答應我的?”他的眼睛緊緊盯着伽一,如同劍一般銳利。
“其實莉蓮夫人感染的是如今在西□□虐的黑死病。西達伊城的醫生們無力醫治,他們告訴肯尼斯先生,在西達伊城外的密林之中,有一種神奇的動物,無人知曉它的模樣。據說它身上泛有九色的光芒,而它的血肉可以生死人肉白骨。曾經他們城邦中有一位大善人,得了惡疾到密林中自我了結,卻活着回來,身體康健活到了許久,成了富甲一方的大人物。”
“醫生們告訴肯尼斯先生,如果有幸能夠找到那動物得它血肉,莉蓮夫人就有可能獲救。而恰好那時,城中的居民們在聽聞莉蓮夫人的病症之後就将他們趕出了西達伊城。”
“肯尼斯抱着最後的希望,帶着一衆護衛,一同趕往密林之内。但他們在密林之内遭遇了惡名昭彰的潞河強盜。莉蓮夫人死于刀下,而肯尼斯先生也受傷跌入湍急的河道中,失去蹤迹。”
蔣淮仰着臉,尖細的下巴高昂着,他藍色的眼睛如同結了冰。“那你如何得到消息?”他的臉越發的白,白到毫無血色,似乎并不是浸泡在熱水中,而是身處寒冰之間。
“我派去的人裡僅有一名喚作‘西亞’的護衛,在強盜的刀刃下保住了性命。他傳來消息之後,我已加派人去密林周邊搜索肯尼斯,但是還未找到。”
伽一再次半跪下來,他的膝蓋落在堅硬冰冷的地上,褲腿被水浸濕。
“我知道這個消息很殘酷,所以不知該如何告訴你。”
“呵呵。”
蔣淮突然笑出聲,他勾着唇角,修長白皙的手擺了擺示意伽一過來,“你過來一些”
他輕聲地說:“你過來一些呀……”
伽一聽話地靠着過去,他看着蔣淮失了顔色的臉龐。
“啪——”
蔣淮猛地用力将手掌一甩,把伽一的臉扇得往旁一偏。
伽一似乎有所準備,他身體晃了一下,然後扳正身體。
他的大拇指劃過唇瓣,抹掉破裂的唇角溢出來的鮮血,他綠色的眼睛裡沉沉的,“如果這樣你能開心一些,那再多打我幾下也無妨。”
“啪——”
蔣淮再次扇了過去。
伽一看着蔣淮突然劇烈起伏的胸膛。
他身體前傾,抓住蔣淮扇紅的手掌,單手扣住控制他的兩隻手腕,把在他的腹部。他另一隻壓着蔣淮的腦袋,扣在他潮濕的頭發上,将他的臉壓在他的懷裡。
空氣很潮濕,連胸口都伴着濕潤的氣息,一陣一陣發痛。
無論如何,你隻剩下我一人。
就算你懷疑我或厭惡我,都沒關系。
因為你注定,與我無法分離。
·
肯尼斯狼狽不堪地倒在河道旁邊的草坪中。
他的鬥篷挂在肩上,包裹着整個身體。但當刀劍劃破他的胸口時,裡面繁華的絲綢襯衫和馬甲便顯露了出來,血順着傷口湧了出來浸濕了絲綢。
他倒下了,染濕了土壤。
肯尼斯的眼睛微張,黑色的瞳孔光芒散落,他空茫地望着上空。
黑色的發絲散着,在他的身下鋪成一片,襯得那張被歲月賦予的成熟儒雅氣質的英俊臉龐格外的蒼白。
刀鋒穿過他的大腿。帶來一陣模糊的痛意。
肯尼斯眼前什麼都看不見了,他已經失去了他的視線。他再也看不到他溫柔的妻子,和他的孩子。
他想到他最愛的尼爾。
肯尼斯想念尼爾,想他冷漠着一張小臉,卻在被他抱起的時候,會用那雙小小的肉肉的手臂抱住自己的脖子,讓自己的心柔軟成一灘春水。
他記得無數次抱着尼爾騎馬射箭,手把手教導他。懷裡的孩子漸漸長大,成為一個俊美的青年,他的表情依舊冷淡,但騎在馬背上卻會不自覺地側身望向一旁的父親,那雙眼睛會因為看見自己而心安。
他記得尼爾的十指逐漸變得修長,在黑白的琴鍵上遊走,彈奏出一首首動人的樂曲,而美麗的妻子則在自己的懷裡,與自己在客廳中翩翩起舞。
他還清晰地記得,就在那個家中,院子裡花的芬芳被風吹了進來,窗簾在鋼琴旁輕輕搖晃,他抱着莉蓮站在一旁,尼爾坐在黑色的鋼琴前,指尖跳躍着,為他們彈奏着美妙的樂章,充滿感情的,幸福萬分的時刻。
他的孩子,有着如自己一般黑色的發絲,有莉蓮一般澄澈的藍色的眼睛。
他再也見不到他的孩子了。
肯尼斯閉上眼睛,想象如果他能夠去東陸,能夠穿着端莊得體的服裝,面對他的兒子,微笑着看他張開雙臂。
不知尼爾一向淡然的臉色是否會流淚,是否會飛奔道自己的懷抱中。
他會是尼爾心目中,永遠高大的父親,是保護他愛護他的父親,姿态高貴優雅的父親。
肯尼斯忍不住笑了笑。
再也沒有機會了。
幸好尼爾看不到他如此狼狽如此懦弱的時候。
他隻希望他的孩子能夠永遠冷漠,不知道流淚,恣意地活着,不知愁苦悲傷。
肯尼斯的身體被冰冷的河水浸沒。
岸邊有一道高大的身影,看着奔騰的河流裹着肯尼斯受傷的軀體,帶着血液往密林的深處流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