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畑當番結束後,孫六兼元靠在桃花樹下閱讀詩集,無意間翻到這篇時竟讀得入了迷,不自覺輕聲念出詩句。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歌仙,何時來的?”
聽到歌仙兼定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沉浸在詩句描摹的畫面中的孫六兼元怔怔擡起頭,看到抱着一捧桃花枝,滿面春風的歌仙站在身旁。
“将女子的面容比作桃花,真是浪漫風雅,看似是寄予意中人的情詩,讀起來卻滿懷物是人非的惆怅,好詩啊。”歌仙由衷贊歎道,“這本詩集,孫六是從哪裡找到的?”
“三日月給的,說是主人房間裡的書。”
“原來如此,主也是位風雅之人呢。”歌仙的神情變得柔和,似乎為進一步了解審神者而感到喜悅,“不過,孫六什麼時候與三日月閣下如此親近了,他竟然會送你書?”
“說來話長……”孫六兼元合上詩集,歎氣道,“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偶然間碰到,聊了幾句而已。”
“哈哈哈,真好,孫六跟誰都能聊得來呢。”歌仙笑道,從懷裡抽出一枝桃花遞給孫六,“過些日子主若是更換景趣,就見不到如此美麗的桃花了,拿回去插在花瓶裡當個紀念吧。”
“本丸的景趣,總是在變換嗎?”
“是啊,這要看主的心情。”歌仙說,“主最愛夏日和秋日,生機勃發與收獲之喜,雖然我們都未曾見過主的模樣,想必一定是位熱愛生活,心地良善的姑娘吧。”
熱愛生活,心地良善……又是這樣毫無指向性,虛無缥缈的形容啊。
沒有人見過真正的審神者,因此全憑側寫來推斷她的喜好和性格,臆想出一個隻屬于自己的“主人”的形象,雖然就像肥前說的那樣,審神者形貌如何都與虛拟本丸的刀劍男士無關,說到底他們隻是簡單的合作關系,各取所需,但孫六兼元卻依然對那晚的女子是否是審神者這件事耿耿于懷,甚至變成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執念,使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會對着庭院的桃花樹發呆。
寫下“人面桃花相映紅”的詩人,終其一生也沒能再見到令他念念不忘的女子,隻能在故地重遊時,徒留“桃花依舊笑春風”的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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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往常的甯靜之夜,有位稀客造訪孫六兼元的房間。
“打擾了。”
先是禮貌敲門,見門未上鎖,那振平日裡總是一臉不悅,沉默寡言的佛刀便拉開門走了進來,淺青色長發上落着晶瑩的雪。
他環顧四周,對出現在孫六屋裡的肥前等閑人見怪不怪,面無表情地問道:“孫六兼元殿下,在嗎?”
“喂!孫六,趕緊出來,有人找你!”
沙發上的肥前懶踏踏地沖裡屋喊道,然後目光重新回到電視屏幕,孫六兼元聞聲探頭:“在,有事嗎?”
孫六知道來訪者是江雪左文字,本丸左文字派的代表,深得審神者信任的近侍之一,除了内番輪值時偶爾與宗三打趣幾句,平日他與左文字家的人并無深交,江雪左文字突然登門造訪,恐怕是代表審神者的意思。
“請來一趟主殿的房間。”
聞到屋裡彌漫的酒氣,江雪左文字眉頭微蹙,恭敬的話語中也難掩不快:“若是您喝醉了,就等醒酒後再來。”
孫六兼元笑着說:“放心,我正在戒酒,隻是身上沾了些味道而已。”
孫六兼元跟在江雪左文字身後,沉默無言地來到了審神者房間前面,推門進去前,江雪左文字提醒道,無論在房間裡看到什麼都不要驚訝,回去以後也不要将今晚的見聞說給他人聽。
哈哈,這麼嚴肅?可以提前透露一下主人找我什麼事嗎,問罪還是寒暄?孫六兼元調侃道,江雪隻是搖搖頭,沒有回答。
我該如何與主人聯系,使用近侍的終端麼?孫六兼元又問。
江雪左文字說,不需要,您進去便知道了。
孫六兼元居高臨下地瞥了一眼低垂眉眼的江雪左文字,這振佛刀,真是對審神者的事情諱莫如深啊,嘛,這也算是作為近侍最基本的品德。
孫六兼元推開審神者房間的門,徑直走了進去,房間内彌漫着能夠令人靜心凝神的冰冷檀香氣息,其間卻混雜着不合時宜,也不該出現在這裡的蜜桃香水味道。
一名身着現世服飾,生着狐耳狐尾的年輕女子,坐在審神者的座位上,低垂頭顱看不清面容,見孫六兼元進來,渾身一激靈,連忙舉起手裡那隻與三日月宗近有幾分相似的毛絨玩偶擋住臉,吞吞吐吐地說道:“初、初次見面,孫六先生——”
話語間孫六兼元已經來到她面前,毫不客氣地奪下她手裡的玩偶,圓而大的清澈眼睛與隐匿于晦暗,青綠碧玺般魔性妖豔的雙眸視線相交,凝視那張桃花般的面龐良久,孫六笑道:“不是初次見面,對吧,主人。”
第二次被孫六兼元揭穿僞裝的審神者羞愧難當,手忙腳亂了一會兒,最終放棄治療似的擡起頭:“就算我否認,你也不會相信了吧……這次到本丸來就是想坦白這件事,回去以後我考慮了很久,明明孫六先生是我親自鍛出來的刀,我作為審神者初次見面卻一句話不說就跑掉,實在是太傷人了……”
孫六兼元似乎沒在聽審神者自言自語般小聲絮叨些什麼,手指撫上審神者的臉頰,輕輕擡起她的臉,湊近仔細觀察她左眼下方貼着紗布的位置:“這裡是怎麼回事?受傷了嗎?”
“說來話長……”審神者歎了口氣,突然像意識到哪裡不對一樣叫道,“等等等等一下!孫六先生,你完全不好奇我是怎麼到本丸來的嗎?你……你應該知道這裡是虛拟本丸吧?”
“主人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這就已經足夠說明一切了,至于過程,我并不在意。”孫六兼元回答,比起審神者是怎麼從現世來到虛拟本丸的,他更在意審神者的安全,“請告訴我,你是如何受傷的?”
“行、行吧!不過,你聽完可别笑話我啊!”
“不會笑的,請講。”
審神者講了一個比孫六兼元想象中還要更沒營養的故事,故事可以概括為一個笨手笨腳但心善過頭的女人,下雨天騎自行車回家,為了躲避路上迎面跑過來的流浪貓,連人帶車一起摔進了路旁的水溝裡,不過結局是好的,女人被好心路人救了上來,除了皮外傷沒有大礙,流浪貓也找到人收養了。
“嗯,故事不錯,下次騎車請多注意些。”
“孫六先生……真的很冷靜,聽見什麼事情都不會驚訝,也不會覺得可笑,和則宗先生是同一類人呢。”
“不知道你是在誇我還是在揶揄我,總之我就當成誇贊收下了。”孫六兼元笑着說,“還有,主人,我并非有多冷靜,隻是因為故事中并沒有傷害你的人,否則我會忍不住叫其身首異處。”
那雙奇異的淺蔥色眼眸看似古井無波,卻猶如不見底的深譚,醞釀着風雨欲來的暴戾與殺意,審神者被那毫不加掩飾的殺氣震懾,身子哆嗦了一下,身後的狐尾也垂了下去。
“所以,主人此番叫我過來,就隻是想與我相見麼?嘛……無論如何我都很高興。”
孫六兼元順勢摸了摸審神者的狐狸耳朵,雖然很柔軟,但是,是假的,内部甚至有機械結構,大概是靈力凝結成的裝飾,或者什麼特殊裝置吧。
“這是一件事,其實還有另一件……”
審神者垂下眼睛,拿過桌上的三日月玩偶,反反複複地摩挲着玩偶的頭,孫六兼元饒有興趣地觀察着她不經意間緊張的小動作,覺得很有意思。
“我想請孫六先生到現世幫個忙……可、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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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六兼元從早上開始心情就很好,具象化為随時随地的櫻吹雪,被不知情但直覺有哪裡不對勁的肥前忠廣吐槽,差不多得了四處撒花真的很惡心。
孫六兼元當然不會告訴任何人昨晚發生的事,包括義兄弟們,以及關系不錯的則宗與肥前,雖然信息量稍微有點超出他能理解的範圍,但他隻需要知道兩件事就可以了。
一是審神者的靈力強到能夠構築現世和虛拟本丸的通道,進行雙向的“位面旅行”,她能夠憑自己的意願到本丸來,也能将刀劍男士喚至現世。
二是審神者最近在現世遇到了一些怪事,似乎是有迷失的幽靈纏上了她,幽靈沒有惡意,也不會威脅她的安全,但她依然有些害怕,于是她向狐之助小九求助,小九給她支了個招,幽靈或許是剛死去不久、甚至還沒有完全意識到自己已經死去的人所化,在現世彷徨之際被審神者散發的靈力所吸引,因此才會默默跟在她身後,若是不想傷害幽靈,那就請一振“最上大業物”的刀劍傍身,以殺伐之氣震懾幽靈,它就會感到恐懼,主動離開。
就像厲鬼不敢靠近殺孽過重的屠戶和士兵,讓孫六兼元這振最上大業物來驅趕幽靈,或許也是同樣的道理。
孫六兼元按照約定來到審神者的房間,見三日月宗近端坐在穿衣鏡前,似乎已經等候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