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到地鐵站的時候正是下班高峰期,月台擠滿了人,審神者拉着孫六兼元以免走散,回頭卻在遠離人群的地下電梯口旁邊,再次看見了那個一直纏着自己的女幽靈。
或許是受到了人群生命力的影響,“她”的姿态比更往常幻影般的模樣清晰了許多,也更接近真正意義上的“亡靈”,無比清楚地在審神者眼前展現出她凄慘的死相——被鈍器砸得凹陷下去的腦袋,連着神經凸出眼眶外面的左眼,隐藏在染血白衣下被暴力扭曲過的四肢,她擡起頭,用完好的右眼直直地盯着已經開始發抖的審神者,伸手指向地鐵站出口的方向,張開牙齒幾乎掉光的嘴巴,泥土簌簌下落,重複着一句無聲的話。
審神者注視着她無聲的唇語,突然明白了什麼。
孫六兼元也注意到了電梯旁的幽靈,他微微皺眉,雖然審神者交給他的工作隻是驅趕幽靈,不然該叫更加專業對口的笑面青江過來,但幽靈的糾纏不休令他産生了殺意,他對主人之外的活物和死物都沒有太多耐心,若非這裡人多,早就拔刀了。
“主人,别怕,那東西過不來的。”孫六兼元攬住審神者的肩膀,“冒着被生者的靈力沖散的危險也要追過來,真是執着啊。”
“……兼元。”審神者拽了拽孫六的袖子,小聲說,“她好像一直在說,‘幫幫我’、‘找到’……是不是想讓我們幫她找什麼東西啊。”
“那麼,今晚不去你心心念念的西餐館了?”
“下次吧,待會回家我下廚,想吃什麼?”
“你随意,不過,主人不是說,對廚藝一竅不通麼?”
“騙你的,是我懶得做!”審神者壞笑道,“我還以為兼元會阻止我,說我多管閑事呢。”
“好奇心強烈,善心泛濫,這也是主人的優點。”孫六兼元笑着說,“我是隻屬于你的刀,不折不彎,鋒利無比的關之孫六,哪怕主人想要前往一探究竟的地方是黃泉奈落,我亦甘願奉陪。”
“啊那個是不是有點太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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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神者和孫六兼元跟在幽靈身後,一路走到了楓林公園。
因為曾經在這裡遭到紅傘付喪神的襲擊,審神者産生了心理陰影,最近上班甯可繞遠也不敢一個人走公園樹影斑駁的小路,不過現在有最上大業物的刀劍男士相伴,她膽子稍微大了起來。
天色漸晚,公園内隻有稀稀落落的幾人經過,上山的路更是空無一人,年久失修的路燈發出接觸不良的“滋滋”聲,黑夜對于孫六兼元這振劊子手眼中的紅人、浸透鮮血的人斬之刃而言,是最為與之相配的化妝,隐匿于夜色,唯有一雙淺蔥色的眼眸散發幽暗微光,宛如搖曳的磷火。
幽靈指引的道路越走便越偏僻,最終在山頂那座廢棄已久,鬼氣森森,不知供奉着什麼神明的祠堂緊鎖的大門前停了下來,她指着大門,似乎示意兩人進去。
“……不會是陷阱吧。”
審神者有點猶豫,進退兩難,攥緊了孫六兼元的衣角。
“主人,給你講個我在報紙上看到的笑話吧。”孫六兼元眯眼笑道,“醫院有100道圍牆,兩個精神病人相約越獄,爬到第50道牆的時候,一人問另一人,你累不累?另一人回答不累,兩人便繼續爬牆,爬到第99道牆的時候,那人又問,你累不累?另一人回答,累了,于是兩人又爬了回去。”
“……你想說咱倆是神經病嗎?”
“不,我是想說,來都來了,就算是陷阱,也有一探的價值。”
話音未落,孫六兼元便已經拔刀斬斷生鏽的鐵鎖,踹開殘破掉漆的祠堂大門,一股潮濕的黴味迎面撲來。
審神者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抓着孫六兼元圍巾垂下來的布條,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多年無人打理的祠堂内部早已破敗不堪,遍地落葉和砂土,角落堆滿了垃圾和蜘蛛網,而這裡供奉的也不是神明,隻有一張落滿灰塵的木桌,上面擺滿了黑底白字的牌位,卻因為木質朽爛而無法辨認牌位上的字迹。
審神者裹緊了外套:“這是什麼地方啊……”
“不知道,不過,有種令人不快的氣息。”
原本在門前徘徊的幽靈,突然閃現在祠堂内部的角落,呆呆地凝視着一塊翹起邊角的地磚。
孫六兼元走過去掀開地磚,大量食腐的甲蟲四散而逃,怕蟲的審神者吓得差點跳起來,一個深藍色的天鵝絨小盒半掩埋在腐臭的泥土之中,孫六兼元打開小盒,裡面是一枚閃着光亮的鑽石戒指。
看到那枚戒指,幽靈半透明的身軀忽明忽暗,表現出了非常明顯的激動情緒,向戒指盒伸出手,卻無奈隻能像摸到空氣般穿了過去。
孫六兼元沉默地凝視着手裡的戒指盒,若有所思,審神者問幽靈:“你要找的是這個嗎?”
還未等幽靈作出回應,孫六突然将戒指盒抛向空中,毫不猶豫地拔刀将其斬得粉碎,在戒指化為齑粉的瞬間,幽靈仿佛破繭重生的蝴蝶,褪去那凄慘死狀的外殼,短暫地恢複了生前的面貌,是個面目溫柔的女人,三十歲後半代的模樣,她先是驚訝地捂住臉,釋然微笑着淚流滿面,随後化作花瓣四散飛去,漸漸消失在空氣之中,隻餘一句空靈的“謝謝”在空曠的祠堂中回響。
“來生再覓良人吧,小姐。”孫六兼元輕聲自言自語道,然後拍拍目瞪口呆的審神者的肩膀,“事情解決了,回家吧,主人。”
“她這是……成佛了嗎?到底怎麼回事?”
“差不多,束縛她無法往生的咒物已經被我破壞了。”孫六兼元輕描淡寫地說,“付喪神能夠窺見一點,殘留在物品上人類的執念,總之不是什麼美好的故事,主人可以不用知道。”
“你這麼說我更想知道了……”
“嘛……如果主人今晚還想讓我陪睡的話,我就講給你聽。”
“欸、很吓人嗎?”
審神者不禁開始腦補一些恐怖電影的畫面,看到腳邊飛一樣蹿過去的甲蟲,她突然像是意識到什麼可怕的事實一樣,臉色刹那間變得慘白,有些不安地環視四周,然後戰戰兢兢地對孫六兼元說:“兼、兼元,我總覺得,還有哪裡不對勁……”
“嗯?”
“要、要不,咱們把剛剛那塊地磚,再挖深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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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幹就幹。
孫六兼元從角落的雜物堆裡翻出一把鐵鍬——誰也不知道這裡為什麼會有鐵鍬,不過不重要,總之工具有了,審神者幫忙照明,孫六沿着剛剛那塊發現戒指的地磚,繼續向下挖。
沒挖多深,但兩人都搞得灰頭土臉的時候,審神者最不想看見的畫面果然出現了。
一具腐爛到隻剩骨架和零碎布條的屍骸,深埋在泥土之中,頭骨上有明顯的,被鈍器砸出來的凹陷痕迹,兩人面面相觑,審神者先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還算冷靜,隻是嘴唇微微發抖,孫六兼元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便脫下沾滿泥土的手套,抹去她臉上的灰塵污迹。
“主人像隻鑽進竈台,滾了一身煤灰的貓。”
“别、别捉弄我了,趕快報警吧!”
審神者顫顫巍巍地打開手機,正準備撥通報警電話的時候,孫六兼元臉上柔和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戰鬥狀态的冷酷,平時有意收斂起的殺氣一瞬間噴薄而出,銳利如狼的淺蔥色眼眸鎖定獵物,飛身而起,電光火石的一瞬便完成從拔刀到斬落的過程,随着身後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一截人類的斷臂滾落在審神者腳邊,空氣中彌漫着腥甜的血氣。
孫六兼元将哀嚎連連的襲擊者踹翻在地,一隻腳碾上對方的胸膛,收回鞘中的刀充滿威脅意味,“咚”地一聲抵在失去一條手臂的男人耳邊,用冰冷的語氣警告道:
“敢輕舉妄動,下一次斬落的便是你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