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詛咒?!”
“哈哈,開玩笑啦開玩笑~”
或許是為了掩飾某些無法說出口的情緒,笹貫習慣性地點燃一支煙,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和審神者在一起又立馬按滅,局促地丢進腳下的垃圾桶裡,雖然動作很快,但仍然被對煙味敏感的審神者抓了現行,她故作嚴肅指了指居酒屋牆上的禁煙标志,然後向笹貫伸出手,笹貫隻好乖乖上交煙盒。
“嘛……别生氣,我會戒煙的。”
“是嗎?我才不信。”審神者打開手提包,拿出一根波子汽水味的珍寶珠棒棒糖,遞給笹貫,“給你。”
笹貫在手裡把玩着那根棒棒糖,有些無奈地說:“……你不是不喜歡吃糖嗎?長大變口味了?”
“我爸前年戒煙的時候,買了一大罐子珍寶珠,和我說如果他煙瘾犯了就給他一根,時間久了,我就養成了随身攜帶棒棒糖的習慣。”
笹貫撕開包裝紙,将棒棒糖含在嘴裡:“啊……這樣啊,那你父親後來戒煙成功了嗎?”
“沒有,還因為吃太多糖胖了五斤。”審神者歎氣,“所以,再有人說要戒煙,打死我都不信,大哥哥從我小時候就開始抽煙了吧,哪能那麼容易就戒掉。”
“确實……恐怕在你出生前,我就開始抽煙了,完全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學會的,也不記得是什麼時候變成了煙鬼……人類真厲害啊,發明了煙酒這種能夠随時麻痹神經,逃避現實的東西,連我這樣的非人之物都能受益,哈哈……”
“你太累了。”
審神者伸長了手,輕撫笹貫的頭。
“既然來到了我身邊,以後就請好好休息吧,大哥哥。”
笹貫拉過她的手,貼到自己的臉頰上,感受她掌心的溫度,确認眼前的一切不再是虛無缥缈的夢:“……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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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前,或許更加久遠的某日,這振笹貫從漫長而混沌的沉眠中被時之政府喚醒,作為刀劍的付喪神,獲得了拟态人類,可以自由行走、自主思考的身體,但并沒有獲得與之相配的,完整的“靈魂”。
在作為人之前,首先是物品,是兵器,這一點在執行部的刀劍男士身上尤為适用,他們被喚醒的目的非常純粹且明确,戰鬥,直到折斷為止,因此隻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也無妨,作為行使暴力的機器,感情反而是多餘之物。
實際上,笹貫并不适合執行部的工作,比起那些享受戰鬥并樂在其中的同僚,他沒有強烈的戰鬥欲望,隻是随波逐流,既然被時之政府喚醒,還賦予自身全新的存在形式,看到與作為刀劍時完全不同的風景,就算隻是報答這份恩情,也理應好好地負擔起自己的使命。
或許是出于某種雛鳥情結,笹貫很自然地将自己所在的第三先遣部隊當作“家”,視隊友為“家人”,比起搶奪“譽”,笹貫戰鬥時總是優先保護隊友,守護自己的家是理所當然的吧?過于執着這點甚至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顧,任務結束後往往傷痕累累卻又沒有出色的戰績,對于這種情況,高層斷定他是行為消極、具有強烈自毀傾向、無法控制的不合格個體,并予以刀解的處置方案,但笹貫的前輩,比他早顯現十幾年甚至更久,在執行部具有極高話語權,特别行動組的三日月宗近卻駁回了這項處置決定,恢複了笹貫的職位。
笹貫與那振三日月宗近幾乎毫無交集,隻在最初顯現時的迎接儀式,和初期培訓時見過幾面,他不明白為什麼三日月宗近要出面阻止一振陌生的刀劍被刀解,而肅穆美麗的新月卻隻是露出了慣有的、能讓任何人放下戒備與隔閡的溫厚笑容,對他說,即便是作為兵器被喚醒,卻依然擁有了“靈魂”,你的價值不應終結于此,去等待,去尋找那個能夠給予你“人之愛”的孩子吧。
彼時笹貫還無法理解三日月宗近的話,隻當是客套一笑置之,本以為能就此解脫化為虛無的笹貫又重新開始了循環往複的戰鬥,即便拼上性命去守護,依然無法阻止隊友在征戰中一個接一個折斷碎裂,而幸運之神卻又戲谑而殘酷地始終眷顧着他,讓他每次都能從戰鬥中慘不忍睹、血肉模糊地幸存下來,在親眼目睹最後一振與他同期顯現、的刀劍折斷後,笹貫終于意識到,這裡并不是他的歸宿。
無論是被丢進竹林,還是被沉入深海,都想要回去,可現在的他到底要回去哪裡呢?世界如此廣闊,卻不存在自己的容身之所。
笹貫抱着“折斷了也無所謂”的态度消極度日,閑暇時不是找個高處望海,就是在宿舍的天台上抽煙,他的後輩,執行部某振嘴上不饒人卻十分熱心腸的肥前忠廣怕他哪天想不開直接跳了,便勸他說,什麼都行,趕緊去找個班上(不是)找點事情做。
于是笹貫真的去找了個兼職,在市立動物園穿玩偶服扮演吉祥物“熊貓波波”,兼職的同事以為他是假期兼職賺錢的大學生,便問他為什麼不去做平面模特,白白浪費一張漂亮的臉,笹貫随口回答,沒關系,他喜歡和小孩玩。
來動物園和“波波”合影的确實都是喜歡熊貓的小孩,笹貫的工作很簡單,發發氣球和周邊,和遊客合影,穿上玩偶服就無所謂皮套下面到底是人類還是非人之物,隻需扮扮可愛就能讨人喜歡,真是便利啊,因為相較其他玩偶對遊客更加熱情,給摸給抱還會配合拍照,笹貫扮演的波波很受歡迎,或許是稍微體驗到三日月宗近所說的“人之愛”,笹貫竟在這份簡單又無趣的工作中獲得了久違的平靜。
某天臨近動物園關門,笹貫摘了頭套,獨自在員工休息室抽煙,像極了家庭關系緊張,下班甯願在車裡待到天黑也不想回家的頹廢中年男人,監查部的水心子正秀今天已經第五次發消息催他交上個月的出征報告,當隊長真麻煩啊,還要彙報這彙報那,他怎麼記得住出戰時遭遇了多少隻苦無多少隻敵槍,笹貫一邊歎氣,一邊又點燃了一支煙,突然,門被輕輕打開了一條小縫,笹貫以為是落了東西又折返回來的同事便沒去理會,而大約過了一分鐘,一個陌生的小姑娘怯怯地探頭進來。
雖然圓圓的臉和水汪汪的大眼睛很可愛,但也沒什麼特别,是動物園裡随處可見的遊客小孩,淡藍色的水手服有點眼熟,或許是附近的小學生吧。
但小姑娘的突然出現對笹貫來說比遭遇一百隻苦無還要恐怖,他第一反應是趕緊掐了煙,因此顯得有些局促,暴露中之人可是大忌,熱情可愛的熊貓皮下卻是個眼神死掉的煙鬼,對于喜歡波波的小孩來說應該已經幻滅了吧。
笹貫本想狡辯兩句,心想再狡辯也是徒勞,索性闆起臉孔壞人做到底,對小姑娘說:“這裡是員工休息室,遊客是不可以進來的哦?波波已經回家了,要合影還是等明天再來吧。”
“那、那個……對不起!”小姑娘顯得很慌張,連連道歉,“外面那個大姐姐說,扮演波波的大哥哥在這裡,所以我……”
“你是來找我的,不是波波?”
“嗯!”
笹貫心想她也不是兩三歲的小孩了,知道玩偶皮下是人也很正常,不過找自己幹什麼?
小姑娘原地躊躇了一會,像是鼓起很大勇氣一樣,“騰騰騰”地跑過來,把一個系着暗綠綢帶的精美包裝袋遞到笹貫面前。
“……給我?”
笹貫不可思議地指了指自己。
小姑娘用力點點頭,說這是自己烤的曲奇餅幹,并語無倫次地解釋了原因,原來是前幾天笹貫兼職時接到監查部通知緊急歸隊,順手把沒發完的氣球統統塞到了一個離自己最近的小姑娘手裡——真的是順手,甚至不記得小姑娘的樣子,但那個小姑娘記住了他,她覺得自己被特殊對待了所以很不好意思,特意來回禮。
倒也用不着這樣……笹貫有些犯難,要收下嗎?雖然沒有明令禁止,但政府不建議政府刀與普通人産生聯系,拒絕了她會哭的吧……不,看起來馬上就要哭了,真要命,收下吧。
見笹貫收下了餅幹,原本以為他不喜歡泫然欲泣的小姑娘立馬破涕為笑,發出了很可愛的憨憨的笑聲,她小小聲說了一句,希望能聽到他的試吃感想便急匆匆地跑掉了。
笹貫在原地發了整整一分鐘的呆,起身打開門,凝望着空蕩蕩的走廊,哪還有什麼小姑娘的身影,隻有餅幹淡淡的奶香混合着提神的薄荷煙草的味道在休息室内彌漫,剛才發生的事宛如一場幻夢,笹貫不禁懷疑,那小姑娘到底是人類,還是童話裡的家事妖精?他又為自己不切實際的的想法感到好笑,什麼啊這是……人類亂七八糟的書看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