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曜星君隻是微笑,不置可否。
“并非所有人類都向往永恒,也并非所有人類都想要逃避不完美的命運,正因如此,他們所擁有的,名為‘愛’的情感才會如此深沉熱切,彌足珍貴,甚至能夠賦予無生命的物品以人性與神格。”
“哈哈,抱歉,是我冒昧了,人類的孩子,比我想象中還要更加堅定呢。”九曜星君擡起深藍色的廣袖,掩面輕笑,拈起面前盤子裡一枚散發着桂花清香,月亮形狀的糕點,投喂小貓似的遞給審神者,“作為補償,來自九曜星宮的點心,請用。”
又閑聊半晌,随着長庚星逐漸升至天穹中央,在北鬥星君不耐煩的逐客令中,兩位星君終于打道回府,在離開星宮前,南鬥星君突然停下腳步,轉而走到審神者的面前。
比起各方面都很危險的九曜星君,這位南鬥星君雖然寡言,但卻意外的有人情味,先前也曾阻止九曜對審神者的試探,雖然看不見臉,想必面布之下應該是丙子椒林劍的面容,審神者的本丸還沒有迎來這振與七星劍同屬的古劍,因此對他有些陌生,丙子椒林劍的台詞中提及自己能夠祈願豐收與繁榮,而南鬥也剛好是與北鬥相對,司掌生命與豐饒的星神。
南鬥星君從散發着清甜香氣的廣袖之中取出一枝潔白的槐花,簪在審神者的鬓發間,見她不知所措的模樣,便笑道:“這隻是一枝普通的槐花,經過在下之手,附着了南鬥星的神氣,能夠驅散邪祟,回避災厄,但願你的靈魂在星辰的庇佑下,永遠一如這般潔淨無瑕。”
“謝、謝謝……?”
随便收陌生星神的東西真的好嗎?審神者一邊向南鬥星君道謝,一邊偷偷瞄着北鬥星君。
北鬥星君:“你就收着吧,固然礙眼,也是老家夥的一片真心。”
>>>>>>
契約規定的門禁時間到了,審神者隻好乖乖回房熄燈睡覺。
北鬥星君的卧室與她隻有一牆之隔,可每到這時辰,夜貓子北鬥便不見蹤影,據柒柒爆料是在觀測星相。
審神者身上蓋着北鬥星君布滿點點星光的漆黑外衣,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九曜星君和南鬥星君離開後,北鬥星君送她回房間,并安慰她無須太過在意九曜的話,他所觀測到的結局,隻是無數可能性中的某幾種,并不意味着無論你選擇什麼樣的道路都會不得善終,而命運本身亦是極為詭谲莫測之物,随時會因為某個小小的變量而改變。
用着三日月桑的臉說這些,無論如何都很讓人在意啊……審神者懊惱地想,突然,她聽到外面傳來有節奏的、敲打窗棂的聲音。
這種時候,會是誰啊……難道是北鬥桑?不對,審神者想,北鬥星君要是找她一定會直接從門進來,而且壓根懶得敲門,就像回到自己的卧室一樣自然,再加上這個門禁時間本來就是他規定的,像北鬥星君這樣極度重視契約的神,怎麼也不可能帶頭毀約吧?
如果不是北鬥星君,那是誰對審神者來說都無所謂了,反正她被規定門禁以後不能出門也不能點燈,直接躺在床上不出聲裝死就好了,外面那人敲夠了,自覺無趣就會走開的吧。
于是審神者用衣服蒙住頭,一聲不吭地裝死,然而門外的敲窗聲卻變得更加急促也更加用力,仿佛今天不叫她出來絕不善罷甘休,審神者被吵得腦殼痛,掀開衣服煩躁地從床上爬起來,雖然現在是星宮的“夜晚”,但外面的星光依舊明亮,将來訪者的身影投影在窗紙上,審神者擦了擦眼睛,屏息凝視,那個身影……既不是北鬥星君,也不是鵲娘,而是一個中等身材的男性,而且……多少看着有些眼熟。
“小桃,求求你,快點開門啊!”
……是朱湛的聲音?!
審神者頓時感覺脊背發涼,毛骨悚然,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聽到現實中熟人的聲音,從小姨家回來以後,她和朱湛便沒再有過聯系,先不管那些,朱湛怎麼會跑到北鬥星君的神域中來,怎麼想都太過可疑了吧?!難道是都市傳說裡那種能夠模仿受害者熟人的聲音,引誘人上鈎的怪異嗎……
就在審神者思考各種可能性的時候,窗外的“朱湛”又焦急地大聲喊道,聲音甚至帶着哭腔:“小桃,我知道你在裡面,如果你不願意出來,能不能讓我進去?如果被北鬥星君發現,我一定會魂飛魄散,再也無法往生的!”
審神者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到底是誰?朱湛嗎?”
“是我!是朱湛!”
“你為什麼會在北鬥星君的神域裡?”
“我……我是被人陷害了!靈魂脫離了身體,不知道怎麼回事就來到了這個有去無回的彼岸世界!”朱湛急匆匆地解釋道,“小桃你是怎麼回事,你也是靈魂出竅了嗎?”
“……我不知道,也許吧。”
“算了那些都不重要!我和你現在可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你是不是以為北鬥星君,那個兇星,那個可怕的死神,等到七夕一過就會打開星門送你回去?我跟你說,他是在騙你!他可是掌握着星辰之力的大神啊,怎麼可能打不開他自己創造的星門?他就是想以此為借口讓你留在他的神域,一點點遺忘你身為人類時的記憶,最終連人類的形狀都無法維持,變成和那些喜鵲一樣的神眷!”
審神者皺緊眉頭:“你有什麼證據?我并沒有覺得自己丢失了任何記憶。”
“已經忘記的事,你怎麼可能會知道?你吃過星宮的食物了吧!那就是證據!你還記得高中語文課上,班主任給咱們講的,冥王和春神的故事嗎?隻要吃下神贈予的食物,就相當于與神明締結永遠的契約,交付了自己的靈魂,再也無法從神明的手中逃脫了!”
“……好吧,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該怎麼辦?你難道有辦法讓我們兩個都從北鬥星君的手裡逃脫?”
“有!當然有!”聽到審神者的口氣松動,朱湛連忙喜不自勝地大叫道,“你已經見過南鬥星君了吧?他還送了你一枝槐花!南鬥掌管生,北鬥掌管死,他們是相對的星辰!隻有南鬥星君的神力能夠破除北鬥星君的束縛!你什麼都不用做,将那枝槐花交給我,我自然會有辦法!還有,小桃,你能不能幫我點燃一盞燈?這裡真的好黑,我什麼都看不見……我也很害怕啊!但是總算是能和你說上話,這下我們都有救了!”
【當長庚星懸于在天穹中央之時,直到啟明星再次升起,無論目睹何物、聽聞何聲,都不可使用任何光源,也不可走出房門。】
審神者靜靜地凝視着床榻上北鬥星君的衣服,插在床頭花瓶中的槐花散發着令人安心的,清甜的香味,她暗暗堅定了信念。
“對不起……朱湛,我還是無法相信你,我不會打開門,不會把南鬥先生的槐花交給你,更不會跟你走。”審神者一字一頓地說,“你不是害怕會被北鬥先生發現嗎?再過一會他就會回來了,你還是有多遠逃多遠吧,别再來找我了。”
“小桃……小桃!你被死神迷惑了!甯願相信喜怒無常的死神,也不肯相信和你做了三年高中同學的我!你知道我一直都喜歡你吧!我怎麼可能害你!快點開門啊!我隻有你了,隻有你能救我了——”
門外的“朱湛”歇斯底裡地吼叫着,逐漸那絕望的咆哮變成了凄厲的尖叫,聲音也開始變得扭曲,甚至混雜着嬰兒的啼哭和女人的尖嘯,仿佛指甲劃過黑闆、刀子刮過玻璃發出的、令人本能感到厭惡和恐懼的噪音。
“見死不救的下賤婊//子!!!我要詛咒你永生永世——”
審神者裹緊了北鬥星君的外衣,緊緊用雙手捂住耳朵,然而朱湛并沒有說完他陰毒的咒言,就像突然被按下暫停鍵的收音機一樣,再也無法發出任何聲音了。
審神者的房門被突然打開,冷風倒灌進來,北鬥星君站在門口,神色一如往日般高傲漠然,他披散着鴉羽般漆黑如墨的長發,手裡提着跳動藍色火焰的宮燈。
北鬥星君身後,并不見“朱湛”的身影,唯有滿院璀璨星光,仿佛剛剛發生的事情就隻是審神者的一個噩夢。
噩夢醒來,一切都歸于甯靜。
“契約者,你當知道,沒有什麼能瞞過吾之雙耳。”
北鬥星君平靜地說。
“根據契約,你此時應該已經就寝,契約神聖至尊,違背契約的一方,應當受到懲罰。”
審神者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對不起。”
“所以,今夜就罰你,與吾一同在星宮内巡遊吧,來。”
北鬥星君走進房間,抱起癱坐在床榻上的審神者,動作輕柔宛如對待花朵和蝴蝶,轉身走向星光閃耀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