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禾很早便察覺到朱淩霄的腳步聲。她打暈嬷嬷後沒有立刻離去,而停留原地,怔怔地聽着朱淩霄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他為何要追出來?黎禾不禁思索。她明知不該停留,卻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将她定在原地。
她望着夜幕下的圓形拱門,望着拱門外那條青磚小路。
片刻熟悉的身影才闖入她的視線:朱淩霄一身藍白的衣衫,在月光下隐隐發亮。
黎禾靜默,眼神最終落在朱淩霄微蹙的眉頭之上。
朱淩霄瞥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嬷嬷,又望着黎禾閃爍幽藍的眼睛,欲言又止。
半晌,朱淩霄都未能說出一句話。
黎禾沉眸,準備離去。
“禾兒——”朱淩霄叫住了她。
她身子一頓。
朱淩霄猶疑片刻,問道:“你可還好?”
黎禾微微錯愕,她想過朱淩霄會問什麼,他或許會問自己為什麼在青樓,又或許會問自己這是在做什麼。那些問題她都還可以回答,而唯獨這個問題,她無法回答。
她疑惑地望着朱淩霄。
朱淩霄朝她趔趄幾步,紅了雙眼,聲音沙啞地再次問道:“你、不好嗎?”
黎禾想起這些時日的惶恐與不安,她或許确實過得并不好。但自從爹爹去世後,她的每一天都這般。
“禾兒——”朱淩霄略顯急切,“你可以逃,對嗎?”
黎禾蹙眉,逃?大概她可以逃走。
“逃吧......遠離這裡......找一個僻靜、安甯的地方,好好活下去,不論作為人還是......”朱淩霄遲疑片刻,“還是作為妖......”
黎禾心頭一顫,一股熱流竄上額頭,“你......”
朱淩霄朝黎禾又走了幾步,他笑望着這一身白衣的姑娘:他依舊這般晶瑩剔透,就如同幼時初見一般。“我不喜歡雷盼兒......”
黎禾越發疑惑,他到底表達什麼?
朱淩霄雙唇顫動,眼神裡的情緒似要溢出,“我喜歡的人一直......”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黎禾忽而擡頭,盯着夜空,眼神一變。
朱淩霄錯愕,還來不及說完,黎禾就翻牆離去,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朱淩霄全身一顫,追了幾步,又緩緩停下,無力地盯着夜色,最終又無奈一笑,垂下雙臂。
黎禾突然感受到空氣裡傳來法力造成的空氣波動,立刻猜想或許是祝餘。能讓祝餘動手的,要不是蝶妖,要不就是守塔人。
她躲過巡邏之人,翻過幾間院子,朝源頭跑去。
周丞相之府,龐大、反複宛若皇宮。府邸裡雖沒什麼精緻、奢靡的建築或裝飾,但每一棟房屋都在追求大氣磅礴。高大的梁柱,寬敞的走廊,平坦而毫無生氣的花園......
黎禾站立在一條筆直的青磚路上,一陣風從數裡外的院子穿堂而過,穿過整條道路,撲到黎禾身上。
黎禾眉眼一冷,側首看向風來的方向。
幾隻蝴蝶從天而降,在綿綿細雨中輕盈地搖曳翅膀。
黎禾頓時全身緊繃。
“呵呵~”一聲清脆的笑聲響徹巷道。
黎禾冷吸一口氣,是含睇之聲。
“我是覺得這些時日半月樓裡有一股怪怪的氣息,原來是你呀~”
四周的蝴蝶越來越多;綿密輕柔的細雨,漸漸呈現淡粉色。黎禾隻聞含睇之聲,卻不見其人。
“想抓我的捉妖師多得很,倒是頭一次見一個半妖也想抓我?莫不是你是那捉妖師的同夥?”
黎禾眉頭一蹙,那捉妖師?是祝餘?
“這麼多年,無數捉妖師折在我手中。你們還前仆後繼地來送死,我就如此重要?還是說——我就如此罪孽深重!”
頓時空中蝴蝶化身短刃,刺向黎禾。
黎禾大驚,閃躲,卻依舊身負數刀,鮮血瞬間染紅白紗。
一股濃郁的香氣飄來。
黎禾擡頭,見含睇坐在牆上。她一身绯色長裙,滿頭鮮花裝點,修長的指尖上停留着彩蝶。
她微微一笑,看向黎禾,“區區一個半妖,也敢來招惹我?”
黎禾屏息凝神,身上的傷口刺痛難耐。
“不過——”含睇好奇地打量黎禾,“你另一半混的是什麼妖?我怎麼看不出來?”她嗅了嗅,“這氣味怎麼這麼奇怪呢?”
黎禾悄然後退。
含睇轉而無所謂道:“算了,管你什麼妖。這模樣、這年華,都是極好的。正好用來做我的繭。”
她伸出指尖,輕輕指了指黎禾,頓時無數根白絲從她身後湧出,如同海浪般撲向黎禾。
黎禾當即轉身就跑,眼看着那些白絲越來越近,她拔下項鍊,摸出界子,将祝餘的血液滴在界子上。
明淵跳出,轉身朝白絲巨浪突出火焰。白絲瞬間燃燒起來。
黎禾頭也不回地往外跑。
含睇一驚,“喲,血狐妖?倒是稀奇。”
明淵三尾上的赤色毛發燃燒起來,她警惕得盯着含睇,匍匐身姿。
含睇冷笑一聲,“可惜這修為還差遠了!”
話音未落,更為密集的白絲鋪天蓋地席卷而來。黎禾猛然停步,卻見四面八方都是白絲,自己無路可逃。
她一點一點後退,來到明淵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