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半月樓中。
一個身着灰麻衣衫的少女蹲在木闆上,用濕布擦拭地闆,嘴裡說着:“我的主人說過,這世上沒有醜陋的蝴蝶。”
一旁的女子嗤笑一聲,道:“又不是所有女子都是蝴蝶。我們,這些半月樓裡的下等女,若硬要打比喻,我們就是毛毛蟲。”
“可毛毛蟲終究會蛻變為蝴蝶。”
“蛻變?你說話倒是有幾分讀書人的感覺。可我們終究不是毛毛蟲呀,咱們的模樣又不能那啥——蛻變。”
女子側首盯着一旁的少女:身材幹癟瘦弱,劉海遮住一半的臉,隐隐于約能從看見那半遮臉上發毛的黑色胎記。
她頓時覺得有些惡心,“你長得這麼——媽媽怎麼會把你招進來的?雖說半月樓的下等女都是模樣不佳的,可你這模樣已經不能用不佳來形容了,應該惡心。”
少女垂下頭,弱弱地回複:“媽媽說我的眼睛好看。”
那女子起身,抱着水桶裡去,邊走邊道:“那也抵不過你那張發毛的臉,咱們半月樓真是天下第一美女和天下第一醜女都有了。”
少女停下手中之活,怔怔地蹲在那兒,垂着頭。
半晌,有人喊道:“含睇——這房間也還要打掃呢!你動作快些!”
少女忙地起身,“來了!來了!”
她跌跌撞撞地端着一盆水,闖進一間房,見身前有一投壺,地上散亂着箭,擡頭又見幾位客人正圍坐暢談。
他們被這突如其來的闖入打斷,所有人轉頭看向含睇。
含睇一愣,立刻意識到自己走錯房間了,她正要道歉。
一個喝得微醺的客人開了口:“喲!半月樓竟然還有這等醜陋之物!來得正好!”
他起身搖搖晃晃地朝含睇走來。
含睇略感不妙,想要離去,卻被那男子一把抓住手腕。
男子一用力,含睇手中的水盆當即掉在地上,冷水打濕了她的衣衫。
“正好!這把輸了的人!今晚就得和這個女人睡!”
有人說道:“你這也太獵奇了!而且下等女是不賣身的!”
“都下等了,不賣身賣啥?”
“你這也下得了手?”
那醉酒的男子拽着含睇,笑着指着他的朋友:“你們不會是玩不起吧?周明——”他指向一個二十歲出頭的男子,“你敢不敢!”
含睇擡眸看向那位名為周明的男子,眼眸微微一顫,除了主人外,這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男子:高挑、陰柔,一雙菱形瑞鳳眼深邃而有一絲輕佻,格外迷人。
一位客人道:“睡還是太過了!不如就親吻如何?”
醉酒男拍手,拽過含睇,“可!親吻!來來來!我們再來一把!”
說罷,他拿起一根箭,叉着腰,挺着肚皮,半眯着眼,瞄準投壺,輕輕一頭,箭哐當墜入壺中。
周圍拍手叫好。
“哈哈!來來!下一個!”
另外一為客人謹慎地瞄準好一會兒,才輕輕一投,如釋重負,“中了!周兄!該你了!”
周明看也不看,撿起身邊的箭,随便一投,結果箭飛過了投壺。
“哈哈!”醉酒男将含睇一把推倒周明跟前,“快!親!”
含睇一個踉跄,摔倒在周明腳邊。一雙纖長的手伸了過來,含睇微微一愣,緩緩擡頭,見周明彎腰凝視着她。
周明挑起她的下巴,“叫什麼名字?”
“含睇。”
“含睇。”周明蹲下身子,緩緩湊近。
含睇頓時感覺時間在他們之間凝滞,連心跳也不敢跳動。
忽而嘴唇一熱。含睇的心猛地跳動起來。
周明輕輕一吻,随後說道:“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含睇呆滞,腦袋裡一片空白,剛才這是——親吻?
“很适合你。”周明說罷,端起酒繼續暢飲。
一旁的朋友見此情此景,卻覺得無趣,一腳踹開含睇:“滾滾滾!實在沒有意思!快滾出去!”
含睇忙地退出房間,可心跳久久難以平複,嘴皮上也始終有一股灼熱。
自那天後,她總會在半月樓裡尋找這個名為周明的男子的身影。然而身為下等女,是沒有機會伺候客人。
她常常隻能遠遠望一望周明。
直到那一天,那是深冬的一天,半月樓外下了大雪,湖面冰封。而半月樓裡依舊春暖銷魂,客人紛至沓來。
但這一切本都與含睇無關,她隻是一個隐藏在半月樓陰影裡的惡蟲。但那天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一個女扮男裝的少女,拉着周明,走入半月樓一樓大堂。
那女子模樣明豔動人,雖然身着男裝,但明眼人一看就隻她是女兒身。
這個場面刺痛了含睇的心。她怔怔地望着他們。
一位媽媽上前迎接,雖然她也看出那女子身份,但是周明帶來的客人,便沒戳破,說了些什麼,帶着他們上了三樓。
那個女人是誰?含睇一時間坐立難安。在此之前,周明從來沒帶過女人,也從來沒有對哪個女人這般友善。
想着想着,含睇紅了眼,越發神經質。她悄然來到三樓的那件房門前,想要偷聽屋内的對話。
可屋内隻傳來歡顔笑語。
她甚至聽見了周明的笑聲。
她還第一次聽見周明這般笑。她咬破了嘴唇——她到底是誰!
正想着,門突然開了。
含睇一怔,見那男扮女裝的少女探出頭,盯着含睇:“我就說哪來的小妖,原來是你呀。”
含睇瞳孔一顫,她怎麼知道我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