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籠罩觀星閣,将清冷的星光灑在朱紅的酸枝木棋盤上。玉石棋子落在棋盤上,發出清脆悅耳之聲。
朱淩霄沉溺于棋盤上的局勢,一時忘記了時間。
五場對局,已然結束了三場,隻剩下朱淩霄與耿介時、譚近墨與李楚全的對弈。對局結束之人都圍在朱淩霄與耿介時對局前。
譚近墨與李楚全兩人的棋局局勢很明亮,執黑子的譚近墨已然處于明顯劣勢,幾乎無力回天,走得每一步不過是徒勞的掙紮;而朱淩霄與耿介時兩人形成的局面卻看得人一頭霧水。
寥寥數子,局勢尚不明了,也根本看不出孰優孰劣,兩人卻走得格外謹慎。
朱淩霄已經大汗淋漓。每下一子前,他就會計算到後幾十步,想要想得比對手更遠。然而無論自己想得多遠,好似都能被耿介時看破。
他總能落下一顆出乎意料的一子!
他忍不住擡眸觀察耿介時。與他相比,耿介時顯得泰然自若、氣定神閑。他隻微微蹙着眉頭。好似朱淩霄的絞盡腦汁隻不過讓他有些許為難而已!
另一邊,李楚全已然迫不及待想要結束這一局,去查看朱淩霄他們的情況。他有些不耐煩地看向譚近墨。
譚近墨緊蹙眉頭,指尖捏着棋子,久久不能下落。
但對弈催促對方,是很不合禮的行為。他隻好按捺着内心的焦躁。每當譚近墨落下一子,他緊跟着就落下一子,以此來催促譚近墨。
譚近墨滿眼落在棋盤上,但也察覺到異樣:為何李楚全的棋下得越來越浮躁?他擡頭,看見李楚全時不時瞟向鄰桌。
李楚全見自己心思暴露,朝譚近墨尴尬一笑。
譚近墨落下一子,李楚全立刻落下一子。
他為何還不認輸?這樣掙紮有何意義?
“砰”一聲,李楚全落下一子,整個棋局赫然清晰,他一愣,四肢頓時僵硬,神色大變。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些棋子的排布......什麼時候......什麼時候黑棋盡然占了這麼多目!他愕然看向譚近墨,譚近墨依舊在思忖棋局,沒有發現他此時臉上的錯愕。
李楚全頓時認真起來,本來要落下一子,默默收回,緊緊盯着棋局。
“黑棋活了!”有個人驚呼了一聲。一時間幾個人圍到李楚全與譚近墨桌前。
李楚全緊咬牙齒,暗自責怪自己的大意。
接下來黑棋一點一點搶奪着原本屬于白棋的地盤,白棋的優勢瞬間全無。
不!這人的棋術确實不如我!李楚全竭力平複心情。他不過是趁自己大意了,才獲得優勢。我還可以扳回來......
思忖片刻,他落下一子。
譚近墨的棋下得老實、規矩,沒什麼詭計心思,很好看破。想到這兒,李楚全沉靜下來。
很快李楚全找回了自己的主動權,一時間譚近墨又處在微弱的劣勢之中。
譚近墨的圍棋老師是他鎮子裡的一位老學究。那老學究一直被鎮子裡的人稱為書呆子,寫得一手好字,下得一手好奇,就是為人古闆得很!
小時候譚父實在找不到好的圍棋老師,就去拜訪了這位老學究。老學究一開始還不想收下譚近墨,在譚父三番五次的拜訪下,才勉強同意。
一開始,老學究就讓譚近墨背各種棋譜。背了好幾年,真正下的棋卻很少,此外在教授圍棋的這幾年,老學究從來不與譚近墨對弈。每日都是枯燥的背譜環節,這也導緻譚近墨從小就不喜歡圍棋。圍棋在他眼裡,就是無數張大差不差的棋譜。
在老學究手下學棋的最後一年,老學究破天荒地抱出他珍藏的棋盤,讓譚近墨坐在對面。
“黑子還是白子?”老學究問他。
“您先選。”
“不,你選。”
譚近墨遲疑片刻,拿過白子。
老學究拿過黑子,落下一顆。
這是譚近墨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與老學究對弈。那年他才十四歲。
沒下過多少棋的譚近墨,全然跟着記憶裡的棋譜下,每一步都下得規規矩矩。與其說他在下圍棋,還不如說他在“背棋譜”。
他甚至沒有對弈的那種沖突感,棋局就結束了。毫不例外,老學究赢了。
譚近墨有些挫敗,“老師,我是不是沒有下棋的天賦?”
老學究瞪着他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冷嘲熱諷地一笑,“呵!什麼叫天賦?”
譚近墨一愣。
老學究問他:“下棋是為了什麼?”
“啊?”
“為了赢?”
譚近墨語塞,難道下棋不是為了赢嗎?
“若是下棋是為了赢,那圍棋定然是世上最無用的東西。”老學究的聲音尖銳刺耳,“呆子,圍棋是為自己而下。”
譚近墨覺得老學究在故弄玄虛,埋怨道:“若是如此,您為何讓我背那麼多棋譜?這是為了什麼?”
“你問我為什麼?”老學究拿起一旁的拐杖,“砰”一聲敲在譚近墨的小腿上。
譚近墨吃痛地叫了聲。
老學究大罵,“蠢貨!背了這麼多年棋譜白背了!”
老學究咳嗽兩聲,語氣溫和起來,“棋譜能見人。我要你學的,是人。呆子,回去吧,以後都不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