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年的掙紮讓長留明白一個道理,隻要自己是夢妖,無論作惡還是作善,都會最終落得人人嫌惡的地步。
可他是夢妖,是誕生于火焰之中的夢妖,不得到自己想要的無論無何也放不下。她擡眸盯着從黑暗中走來的黎禾,眸色深沉。
回想起初見黎禾時,她還是位稚□□孩,抱着卷軸,滿手污血,那雙凝視自己的眼睛卻沒有一絲恐懼。長留第一眼撞見那雙眼睛,就明白他們注定纏繞。
無情無欲之人與欲望之妖,定然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組合。等這副身體徹底妖化後,一定能夠誕生一個嶄新的夢妖。說不定一切都會改變,一切都能重新開始——
凝視黎禾的那雙眼睛越來越明亮。
周遭一片黑暗,唯有這困獸競場上亮如白晝。
競場上,兩個“黎禾”對峙。長留雖然頂着黎禾的皮囊,卻同黎禾的氣質全然不同;她抱肘而立,雙肩松弛,似笑非笑凝視黎禾。而黎禾眉頭緊鎖,身姿挺拔而孤傲。
黎禾遙遙地望着另一個“自己”。
“每一次使用夢妖之力,都會催化這副□□的妖化。”長留一改平日言語,用黎禾的聲音說着黎禾的語言,仿佛對面所立的真正的就是另一個黎禾。
黎禾忍不住去想,就算讓長留得到自己的身體,“黎禾”也不會消失。
“這一天,終究到來。”長留擡手凝視着這隻纖長的手,“黎禾與長留。兩個截然不同的這個名字。黎禾,承載希望。而長留,唯有渴望。”她放下手指,一擡眼眸、目光射向黎禾,揚嘴一笑,“終于可以取代你,成為黎禾,獲得新生。”
長留捕捉到黎禾眉眼之間的疑惑。與黎禾相處這些時日,她對于黎禾也越發了解。那雙清澈之眸,好似了無情緒,實則隻是波動太微弱、太遲緩。
長留邪魅一笑,眼角閃過冷光,她拍拍手,困獸競場周圍的場景随之一變,是濟中城。
白磚堆砌的城市,在月色之下,愈顯寂寥。
“我時常覺得,生命于世,不過遊戲一場。”長留冷冷地笑着,“那麼這場生死之戰不若也化為遊戲如何?”
黎禾不明白長留之意圖,靜靜凝視長留一舉一動。
“很簡單。遊戲很簡單,誰先殺死對方,誰就獲勝。”
話雖如此,但黎禾能感覺自己身上空空無力,赤手空拳又沒有夢妖之力相助,自己如何是長留的對手?
“對,現在我們都沒有夢妖之力。我将所有夢妖之力都散落在了這座城中,唯有吸食城中人欲望才能一點一點獲得夢妖之力。”長留咧嘴一笑,“你不覺得這個想法很好嗎?”
黎禾詫異。
“食夢、成長、再殺死另一個自己,這不就是成為夢妖的過程嗎?無論是誰活下來,新的夢妖都會誕生。新的夢妖,嶄新的生命。”她的眼眸中透着神往。
長留為何這般迫不及待地想要嶄新的生命?難道擁有了嶄新的生命,她曾經經曆的痛苦、所犯下的罪孽,都會清零嗎?黎禾思忖片刻,隻冷聲回了一個“好”字。
在長留面前,她本就是弱者。如果她們都從頭開始,這對于她來說未嘗不是機會。
“好,禾兒,期待與你再次相見。”說罷,長留一拍手,伴随一聲清脆的擊掌聲,長留瞬間消失。
競場上隻剩黎禾一人。黎禾沉寂片刻,“啪”,擊掌,消失在競場上。
一眨眼的功夫,黎禾已然來到一處院落之中。腳邊有一處池塘,池塘裡遊動着五彩之魚。
黎禾一愣,愕然環視四周:熟悉的一磚一瓦,熟悉一草一木。高牆環繞,院中一小池塘、一座亭台、幾座假山,樹葉沙沙,流水潺潺。
這裡是黎宅。
“爹爹......”黎禾動了幾步戛然而止,身體僵硬在空中,爹爹......還能見到爹爹嗎?
風一吹,刺穿月亮的樹梢微微顫抖,抖落下幾片青黃樹葉。一片樹葉落在黎禾手中,黎禾輕握着它,聽着院落中空空蕩蕩的寂寥。
黎宅裡沒有人。
黎禾沒有時間猶豫與感傷,她必須快速食夢。如果按長留所說,夢妖之力化作了這坐城中其他的人,那麼數量定然是固定的,長留吸食得越多,自己能吸食得就越少。
她将樹葉輕輕放在地面上,推開黎宅之門,走了出去。
幽冷月光傾灑在石闆街道上,搖身一變成石磚上慘白的光暈。一陣風貼着地面急速掠過,揚起黎禾衣裙後順着她的身體爬上、吹動了她披散的長發。
黎禾即刻從風中捕捉到夢的香味。
黎禾順着香味,跳上屋梁、飛檐走壁,竟然來到朱府朱淩雪院中。院落中,朱淩雪披着棉紗,趴在石桌上深眠。
她心一緊,盯着熟悉的面孔、身處熟悉的場景,動彈不得。停滞好一會兒,她才毅然轉身離去,跳上房梁,重新搜尋氣味。
忽而,空中傳來一絲極其香甜的氣味。黎禾心頭一顫,竟然在這香甜中失神。
她從來沒有嗅得如此清香的氣味,仿若世間所有美食佳肴之香凝結都敵不過這風中的一絲。
她幾乎本能地順着氣味跑了過去,淺白身影徹底融入冷灰色調的濟中城。
“哈哈!”街巷深處傳來一小男孩歡快的笑聲。
黎禾一轉角,便看見一位七八歲的男孩正在踢蹴鞠。小男孩發現黎禾,擡頭望着她,朝她咧嘴一笑,“小姐姐,一起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