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反應不及地,他眸光落在花束上,忘了動作。
她又往前遞了遞。
這次,瘦削的指骨接過那束花。
不可避免地,指尖相接,一抹滑膩觸感很快消失。
黎生白握住那束花在手心,喉結在夜色中滾了滾,抿唇。
想吻她。
“哪裡來的花?”
安錦頓了兩秒,轉過身子,指了指岸上那片亮着瑩白小燈泡的小鋪。
其中有一家是花店。
來這裡拍照告白看日落的年輕男女們,可以在這裡找到一捧屬于他們的花。
店中最多種類的,是玫瑰。
安錦在過來時看到了,心血來潮選了一束,她不知道這是什麼品種,側看着像一隻高腳杯。
她很喜歡,沒有猶豫地為它買了單。
也是到後來,黎生白擁她在懷,告訴她,這個叫高原紅。
寓意——炙熱的愛。
黎生白再次為兩人倒上酒,與她碰杯:“謝謝,我很喜歡。”
聽他說喜歡,安錦沖他笑一下,酒後仍不忘撩他:“黎先生是第一次收到花嗎?”
“如果你是指除親人以外的異性送的話,是。”
他太嚴謹,她遲鈍地反應了一下,才“噗嗤”笑出聲。
海浪翻湧聲一陣陣傳來,鹹濕海風将她的發往後揚,女人巴掌大小臉上都是明媚鮮活的笑意。
男人面龐也寸寸柔和。
“現在心情好些了麼?”
“嗯。”
“冷不冷?”
“有點。”
海邊的溫度更低些。
她還穿着晚餐時那條薄薄的長裙,高跟鞋早已被丢到一邊,赤着腳踩在沙粒上。
男人起身,擡手脫下西裝外套,細緻地披在她身上。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為她披上外套。
——還是晚餐時那件。她走後,他帶走了它。
喝了酒,身體緩慢地散發暖意,随即又被海風裹挾走,兩相抵消,安錦隻有裸露在外的肌膚感覺到了些涼。
他為她披上外套,蓬勃的溫熱很快在身體裡流淌,連四肢都暖了起來。
酒精無處散發的能量讓她酣暢,心中煩惱亟需一吐為快。
“黎先生,要聽聽我的家庭嗎?”
他颔首。
這夜還長。
他願意聽,她便從頭講起。
安錦的父親安晟和母親岑舒禾,一個是安家獨子,一個是岑家幼女。
雖是兩姓聯姻,卻在婚後恩愛異常、蜜裡調油。安晟會為妻子在庭前種滿西府海棠,也會一擲千金秘密為她拍下珠寶作為結婚紀念日禮物,岑舒禾收起所有脾氣,小意溫柔,為丈夫洗手作羹湯、晨起系領結……
很快,安錦出生。
作為新手父母,盡管兩人有些手足所措,卻想要将所有美好都捧到她面前。
單單“錦”這個字,兩人也是思慮許久才定下,小名“棠棠”,更是昭示了父母的鹣鲽情深。
作為不到一歲的嬰孩,安錦所擁有的,常人一生也難以企及。
安晟更是在歸園置下一片莊園,取名為“春棠北園”,隻為東北角那一片西府海棠園。
等安錦再大些,兩人閑暇時便帶着她一起到春棠北園小住,享受親子時光,伴她茁壯成長。
或許是老天也看不下去她擁有太多,這樣美滿的時光,很快分崩離析。
那一年,安錦将将7歲。
安家的商業版圖越擴越大,安晟和岑舒禾二人将越來越多的心力耗費在工作中,隔閡漸起。
後來,安晟駐守國内市場,岑舒禾則主動請纓去了美國,拓展海外市場,二人感情在距離和時間裡一步步消耗殆盡。
為維持安岑兩家聲譽和股價穩定,二人并未離婚,但身邊都有了新的伴侶。
二人對安錦打小的寵愛作不得假,因此互相承諾安錦永遠為安家唯一繼承人,此生不再生育。
安錦雖懵懂,但已經是能察覺出問題的年紀,不願跟着他們任何一方,選擇随安懷年長大。
安懷年本就格外疼愛這個孫女,更因着此事對她心疼得不行,直接取消了安晟對集團的主理權,将他打發到另一座城市駐守。
此後,安錦見父母的次數少之又少。
“爺爺因此對我和我的婚姻格外縱容些,連我突發奇想要去學葡萄酒和開酒莊,他也給了我十年的時間,撷華也是他送給我的。”
她沉默了很久,忽然輕飄飄發問:“你說……人生本就是如此嗎?人與人,一程有一程的相遇,一程有一程的緣分。相愛時可以互許終生,一旦不愛了,同處一個屋檐都厭煩。”
他沉吟片刻,轉頭看她,一字一句說得分明:“安錦,有的愛瞬息萬變,有的愛也可以永恒不變。這份愛值不值得經營、要如何經營,全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不想要,松手便是,想要,便牢牢握住。”
“愛與不愛,從來不以對錯和時間來評判。他們相愛過,擁有過,後來不愛了放手,也不是錯。”
眼睫輕顫,她的熱淚滾落得毫無預兆。
是,所以她從來沒有怪過他們,隻是家庭的分崩離析,終是讓她固守回憶彷徨不前。就像是黃粱一夢,一旦有人撕破一條細微的口子,便會讓她惶惶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