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又是一陣哄笑,領頭惡匪搖晃着腦袋撇向兄弟們,揄聲搭腔:“好好好。”
聞言,林禦史下颚不住顫動,眸光噴發怒火,激動的聲音變得異常高亢尖銳:“混賬,混賬,爾等登門時,本官已令人通知府衙,奉勸爾等速速逃命,晚些捉拿了回去,再無重見天日之可能。”
以黑血子臭名昭著的行徑,一旦捉拿下獄,死刑無疑。
然黑血子中盡是些狂妄無知的鼠輩,死活是不管不顧,隻要當下縱貪。
衙役趕來時,林府已亂作一團,火光缭繞下,殘缺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奔逃。
***
死牢。
夜半時分,接連幾日的折磨使得李修臣頹憊不堪,鉛沉眼皮剛一耷拉,鐵鍊拖地的聲音踵踵傳來。
獄卒冷着臉,狠狠一腳踢向刀疤惡匪,渾身被鐵鍊捆着的惡匪踉跄失重,跌進牢籠。
惡匪額顴在地上磨蹭了好一會兒才跪姿坐起,身上血迹斑斑,無望的凝向周遭,昏暗燈火映照出一抹孱文陰郁的身影,雖蜷縮牆角,仍掩不住他冷銳清挑的風姿,滿身頹唐書卷氣,像一株盛開在末路的荼蘼花。
惡匪輕慢打量,難不成這書生也會殺人?
“喂,這裡可是死牢,你是不是被關錯了?”刀疤惡匪未知悔悟,反倒有幾分炫耀得意又瞧不起的勢頭,好似在說,‘我才是正兒八經的惡人,你能犯什麼事?也配與我關在一處,别不是偷了雞,藏了個嬌娘帕子這樣的小事。’
“……”
幾日水米未進,連嘴唇裂出的血絲都被繳入口中,李修臣繼續耷着眸子,試圖麻痹痛楚,淺淺歇一歇。
刀疤惡匪剛被審過,心下正是情緒激蕩,若不是林禦史另尋殺手圍剿,這會子他與兄弟們已離了永邑。皆因咽不下那口惡氣,才鬧去林府。
劉長庸錄供時,他自是事無巨細,細無遺漏,隻多不少的道出前後罪行,指認林禦史,再攀咬些得罪過他的官吏,即便真的到了死期,也得帶上這些個自己讨厭又讨厭自己的人,共赴黃泉才是。
一輩子刀口舔血,習慣了自吹自擂,造孽行惡之事反倒成了他人生的徽章,臨死之際恨不能拿出來供天下觀賞,唾棄也好,懼怕也好,隻要有人關注,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明明自己聲音很大,隔壁的人卻像聾子瞎子,視若無睹。
“臭小子,跟你說話呢,你不怕我?”什麼血腥殘忍的畫面盡數對他描述,他就是連眼皮子也懶得擡一下。
刀疤惡匪不信邪,繼續輸出來了永邑之後的事。
聽到辱屍案時,李修臣耳廓動了動,啞聲問他:“是誰告訴你春蠱之事?”
“哈哈哈哈。”刀疤惡匪奚聲嗤笑:“原來你這書生不是啞巴。”料想他隻對男女糜悱行歡之事感興緻,自勝神氣了幾分:“你們永邑縣的巡按禦史說的,還能有假?”
刀疤惡匪見他目光沉去,又不搭話,摳了摳緊箍着自己的鐵鍊,興奮道:“兄弟們都很好奇,春蠱是何滋味,沒想到那醜女還未開過苞,好在是夜裡看不清楚,用腰帶纏住她的臉,一人爽了一番,輪到老十九,那醜婆娘卻斷了氣,跟他說了,與普通女子無甚不同,老十九不信,非要……”
“住口,住口。”絕望無助的氣息迎面襲來,李修臣聲音哽咽,陰翳目光劈向惡匪,心中苦痛難以言表。
刀疤惡匪駭然一凜,暗忖,那醜婆娘是他親姊妹不成?犯得着如此仇惡的盯着自己?
李修臣鮮少自愧于人,馮氏是其中之一。
他與馮氏相識多年,縱然馮氏庸俗不靈醒,卻實打實的真心待過他。
彼時,他還隻是個窮秀才,馮氏是村裡最出挑的姑娘,正因那幾分出挑妄念,誤了她一生。
她不識字,故而對李修臣這種腹有詩書,又生得倜傥的秀才越發仰慕。
那年臘月天,朔風呼嘯,李修臣的嫂嫂卷走家财與同村奸夫跑了,本就家徒四壁,現是連見了底的米缸,結了冰的水缸都被砸了。
兄長一味忍讓不知言語,修葺被掀了的屋頂時,因懸梁結冰摔了肋骨,窘迫糟嫌之事全落在李修臣身上。
村裡一窩倒的踩壓嘲笑,隻馮氏甘願忍受辱罵,盡心幫他。
他踏着積雪去私塾講學,馮氏抽空便去他家中洗衣做飯,滿心歡喜等他。
春沐大地,他因寫的一手好字,又不怕有辱斯文,是連什麼樣的活計都接,拜帖、家書、孝廉隻要有人找,肯給錢,他都可以。
家中漸漸有了些積蓄,一紋一兩馮氏都清楚由何而來,本以為他拼命攢錢是為了迎娶自己,可直至他鄉試歸來也未言及此事。
馮父在村中是出了名的潑皮,他自是知曉女兒嫁給李修臣的好處,腆着臉上門提親,李修臣隻冷下眸子無情回絕,最後按照一日三文錢付了馮氏半年辛勞費。
一日三文錢,掂着手裡沉甸甸的銅貫,馮父自覺賺大發了。
可馮氏卻撲在竈台整整哭了一夜,她不是覺得三文太少,而是為何要用錢财來羞辱她。
馮氏不信,李修臣會對她毫無情愫,幾次尋去想追問個究竟,無疑又是一番受辱,任憑自己撩了薄衫,他是連看也不看一眼,還當他與他兄長一樣患有隐疾,卻在不多時,他帶了位小娘子回村,那小娘子被他護的緊,天天藏在屋裡,他每日巴巴陪着,原來,他的手除了會寫字,還會做羹湯。
馮氏暗中瞧過那女子,生的一副天仙之姿,此後馮氏刻心打扮,隻期盼能有一日能夠比得上她。
可偏偏越是求什麼,越是得不到。
“是我害死了她。”昏暗燈影下,李修臣似哭似笑,猛的折下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