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張軒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大步流星行至王宗瑞身前,拱手道:“王大人,聖上賜免死金牌,你可以回府了。”
不遠處踢踏馬蹄聲像是在催促什麼,王宗瑞看向髹漆繪彩的貼金馬車,其裝飾繁複、極盡奢華,他視而不見般行至阮舒窈身前,音量極緩,确保眼前人聽清:“你不是好奇密室嗎?今夜三更到相府,我帶你好好看看。”
待她回過神,王宗瑞已上了那輛漆身馬車。
寬敞馬車内鋪置一層金絲絨,王宗瑞倚身靠坐軟榻,笑不達眼:“呵呵,丞相大人親自來了?”
“此番感受如何?”中年男人的聲音随着車轱辘轉動混雜難辨。
……
*
邢台前,張軒令人架起陳秀宛:“此人當衆刺殺,需帶回刑部嚴查。”
“張侍郎,可是擔心王宗瑞問責?”阮舒窈問得直白。
“并非如此。”張軒想說他隻是秉公辦理,可轉念覺得,實在沒必要多此解釋,微微颔首,以示别過。
眼看绯色官服男子離去,阮舒窈不由慌了一霎,聲音輕啞:“張侍郎。”
按照張軒脾性,不會如現下這般駐足,他喜明靜,厭惡糾葛,卻還是耐住性子,認真去聽小女郎接下來的話。
“懇請張侍郎,先送她回陳府醫治。”
這一提醒,張軒立即反應過來,蒙面刺客是工部尚書陳柏軍之女,她刺殺王宗瑞的原因,人盡皆知,傷重至此,又能帶回去審什麼呢!
萬一這工部尚書的掌上明珠再有個差池,還真是不好交差,張軒自認不是诿責之人,淡淡道:“有勞沈二小姐同去。”
聽到張軒相邀,她原該識相相随,甚至還想請張軒出手,尋一尋方才砸擲雞蛋的婦人,那婦人必然難以預料,都上了斷頭台,王宗瑞竟然還能活。
她知王宗瑞睚眦必報,若有心發難,普通百姓無法自保。
可這些僅是她無端猜疑,實在不好宣之于口。
“晚些,我與兄長再去陳府探望。”
她拒絕的也很直白,毫無措辭。
不知為何,張軒反而笑了笑,轉身打馬離去。
阮舒窈也未耽擱,吩咐随從上街尋人。
馬車晃晃悠悠穿過鬧市,街上膠着的叫賣聲此起彼伏,賣家禽走獸,山間野味,甚至還有窮苦丫頭,這些人讨價還價談得火熱,想來王宗瑞之事尚未傳開,她開始懷疑可是自己心思過重,腦海回蕩王宗瑞挑釁的話語:“你不是好奇密室嗎?今夜三更到相府,我帶你好好看看。”
今夜三更要去相府嗎?她閉了閉眼,輕揉太陽穴。
她想去,卻不能去,在毫無把握之前,她不能犯險,心裡這樣想着,馬車外傳來丫鬟請示聲:“二小姐,您瞧是不是那個人?”
阮舒窈撩開車簾,右側神色慌張的婦人,腳下步子極快,後腳趕着前腳,幾乎要與馬車同行,她打量婦人一眼,被洗得泛白的藍底麻衣還算潔淨,身段豐腴,發髻梳理得一絲不苟,手掌時不時摸向籃筐裡的雞蛋,因太過緊張專注,丫鬟喚了她幾聲亦未聽見。
“這位嫂子。”
“拎雞蛋的嫂子。”
婦人猛地擡頭,仿是從沉寂思緒裡被拽了出來,雙手緊握籃筐邊緣,面色更加慌亂:“啊,是……是在叫我嗎?”
丫鬟簡要說明原由,邀婦人去沈家暫避,婦人害怕不過,一路上哭訴命苦。七年前她與胞妹随父親離鄉,投奔與自己定有婚約的表兄,路上不太平,父親突發舊疾,客死他鄉。
她拖着年僅十歲的胞妹敲開表兄家門,自此留在雲州城。
三年前,夫家發賣胞妹到大戶人家做粗使丫頭,沒幾月大戶人家送來不菲白銀和草席裡冰冷的屍首。
她要去報官,夫家死活不從,她才知那大戶人家,是丞相府,他們開罪不起。
說話間行至石台河邊,馬車再不好前行,婦人抹幹眼淚,一步三回頭向着自己家裡趕去。
如今她家裡有三個女娃,小的不到兩歲。
那是一家香油鋪子,門戶極窄,若不是幌子招搖,很難叫人發現。
“慧慧,蓁蓁,娘回來了。”婦人顫音喊着。
“娘。”
“娘。”
除了沖出家的兩個女娃外,屋内傳出粗糙埋怨聲:“杵在那裡做甚,看看你生的賠錢貨,哭哭哭,就知道哭,家裡還要不要做生意了?”
“娘,我幫你拿。”女娃五六歲,懂事地去接婦人手中籃筐。
男人黝黑發亮的手臂一把扯開女娃:“下賤坯子,學些下賤身段做什麼?長大了還想學你娘一樣,上趕着往人家送不成?老子的油底都讓她抹頭了,簡直勝過那唱戲的……”
婦人面上紅一霎白一霎,好幾次張口卻沒發出任何聲音,若依往常她是要吵鬧一番,可今兒不知怎麼的,像是格外想要維護些什麼。
想給不遠處的貴女郎,留個好印象。
終隻是朝阮舒窈的方向勉強一笑,拉着女娃走入狹窄門戶。
屋内争論聲時大時小,更多的是推诿嗔怨。
阮舒窈收回視線,随手翻開一空和尚贈她的法經,手指摩挲過頁邊,教誨内化于心,仿是将周遭喧嚣隔絕出一片甯靜之地。
細柳初黃,清風瀾動,淡淡花香與草木清氣流入車簾。
直到半個時辰後,前去敲門的丫鬟失聲大叫:“啊~”
“殺人了,全都死了。”
丫鬟推開狹窄門戶,看到滿地鮮血流淌,那婦人全家已經悄無聲息的,全死了,氤氲光暈下,血液還冒着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