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在強迫裴宿接受她的觀點，卻忽而“呀”了一聲，伸出了手。

裴宿感覺自己眼前冒着星星，身子也搖搖晃晃，莉爾着急地扶住了她，還摸了摸她的腦袋。

“怎麼回事？姐姐不在你就不好好照顧自己嗎？真是的，要快點好起來才是……”

“我說了，我好不起來。”

盡管意識流被禁锢，她卻依然能感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一點一點流逝，從容不迫，卻也不曾停止。

莉爾拉下了臉，“我不準你這麼說自己。”

她笑了，淡淡看向莉爾。

“假如修道院的輪回注定是光明……卻為什麼僞神已死，所有人還被困在這裡？這詛咒——究竟源于何時？”

她也伸出手，撫摸莉爾的臉頰，語氣認真，“你這裡，還有傷。是你的哥哥打的嗎？”

細膩的肌膚之下，摸來卻坑坑窪窪，那皲裂雖細微，卻終究是破綻。

少女臉色忽而一變，雖未打開她的手，語氣卻瞬間變得冷冰冰的，“我感激你，所以不會殺死你。”

“你不殺死我，卻正是因為你想要我的命。你要我，成為你複仇的載體。”

裴宿笑了起來，卻不知牽到了哪一處，咳嗽了起來。她幹脆順勢躺下，側着身子看莉爾，神情平靜。

“你我都明白……你故意扭曲瓦那的回憶，又找了一個紅發女孩做自己的傀儡，是不是想讓我以為……她才是你？”

她伸出手，抓住了莉爾的金色長發。

“如果，你的顔色從未枯萎……隻可惜……”

少女忽然大笑了起來，她捧着肚子毫無形象地裂開嘴唇，粉嫩的唇色灰敗，頭頂的太陽消失，四周堕入黑暗，身下的草地也成了發黴的稻草，而她笑得倒在地上，蹬着自己的腿，那光潤的肌膚迅速幹癟，露出枯骨似的手腳，和那——

和那被劃得凄慘而可怖的臉，猙獰傷口肆虐，白骨嶙嶙，血液結成凝固的花，綻在永遠幽暗的角落。

她還在笑，眼珠也脫落了，露出黑洞洞的眼眶，她咧嘴，口中牙齒殘缺，血塊淤泥。

“還有，還有，我給你看！”

莉爾如一個小女孩那般嬌笑着，動聽的聲音變得如此嘶啞難聽，像一隻蒼老的烏鴉悲哀地落在纏滿蛆蟲的穢物裡。

她将自己的衣物剝落，而實際上，手指剛一碰到，身上的衣服就化成了齑粉。

她仿佛是很高興展示自己的身體一般，将胸脯又挺了挺，以讓裴宿清楚地看到那上面密布的孔眼，甚至，在她的鎖骨上，還有一顆生鏽而血紅的釘。那銅釘又粗又長，就這麼深深刺進她的身體裡。

“還有……還……有……他們還把我……這樣……”

聲帶如殘破的牛皮鼓，被埋了黃土，每個字眼都很困難。

莉爾很有興緻，她伸出不成形狀的手，手指殘缺，隻餘七指。她“啵”的一聲拔掉了自己的頭顱，淤血湧動着，進入漆黑的眼洞，叽裡咕噜看着裴宿轉，她用血在自己嘴角畫了一個又大又詭異的微笑。

然後，沒有頭顱的身體，還在一塊塊揪掉自己的骨頭和皮肉，地上的人頭張着嘴，在對她解釋，“206塊……壓制人氣……要她……再也不能翻身……”

裴宿垂眸，伸出手，握住了那枯骨似的左手——右手已經被她拆掉了。

“我已經知道了，你不必……再表演一遍。”

那漆黑的眼洞又蛄蛹着，仿佛在思考，嘴角的血迹向下一撇，零落的血塊慢慢修複，破損的屍體又成了一個勻稱美麗的女郎。

莉爾摸摸自己的臉，伸手遮住，從縫隙裡偷看裴宿。

“所以你看，我要報複，是不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哈哈哈哈哈……我被瓦那那個禽獸一次又一次殺死的時候，根本沒人來救我！神讓我複生，可我的親哥哥又嫉恨我到如此！他竊我命運，畏懼天罰，尋了一百名研究詭術的人——拔掉我的牙齒，砍碎我的筋肉，又将我埋在深深的、深深的穢物之下……他說，他才是神，他的妹妹隻是……試驗品！

“神明，我的神明……若真有神明，他為何将我推入如此深淵……都是騙子！”

她的音調轉高，如同野獸的嘶鳴，她忽然狠狠抓住了裴宿，使勁搖晃，似乎在強迫她認同自己的觀點。

“所以你看，我要複仇隻能靠自己對不對？但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就差一點了，就差一點了……嘿嘿……我沒想到你居然都猜到了，可是你還是來了，你還是來了，你一定是來幫我的，對不對！”

四周死氣彌漫，四肢漸漸疲軟，令人作嘔的穢氣和血腥氣越發濃郁，似乎要将裴宿的口鼻封住。

莉爾的眼中露出狂熱和貪婪的神色。

而在外界。

黑蛇忽然一個激靈，不敢置信地看着被自己纏起來的人類，澄黃的眼眸蓦地閃過幾分恐慌和迷惑，怎麼會，難道是他勒得太緊了，才快把人勒死了？可是……他隻是纏在她身上而已，他隻是在保護她而已，可是……怎麼會？

他湊上前，撲到裴宿的臉上，仍然發現，她的氣息的确是越來越微弱了。

死神明明告訴他，她不會有事的。這一樁麻煩事，也應該借由她的手了結。

可為什麼……為什麼……

她的生命體征……微弱得連他都快感覺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