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蒼白的女人坐在廊下的竹椅裡,她太瘦弱,竹椅顯得空蕩蕩,像要把她吞噬了。外面天氣很好,陽光曬在她的側臉上,幾乎透出一種溫潤的玉一般的質感。
光照下去,卻曬出一片悲傷的影子。
隻有膝蓋高的小孩在一步一步學着走路,她走得很不穩當,但是很迫切地向着女人跑去。
後面的乳母佝偻着腰緊趕慢趕,生怕她摔着,但女人的注意力并沒在小孩身上,她并不覺得孩童的跌倒是什麼大事。
小孩終于撲到了女人懷裡,“娘......娘親.”小孩說話奶聲奶氣,吐字還不清晰,但聲音嘹亮。
女人從方方正正的一小片天空中回過神來,低頭流露出一絲溫柔:“怎麼了,昭昭?”
“要聽......故事!”她眨着黑葡萄似的眼睛。
女人就把她抱在膝上,慢慢講起她曾經遊曆時,聽到的,經曆到的故事。
小孩縮在母親溫暖的懷裡,清淡的香氣讓她感到安心,于是一點一點睡過去。
女人的聲音慢慢停下來,她臉上的笑容隐沒,歎了一口氣,親自抱着小孩放回室内的榻上。
小孩睡得并不深,微微醒來抓住了女人的手。
女人安靜地等待了一會兒,等到小孩再次陷入睡眠時,悄無聲息地抽出了手,轉身離去。
再也沒有回來。
宋明昭猝然從夢中驚醒,背上冷汗浸得她渾身發涼。
她很久沒有夢到過關于娘的事,或許是白日裡雲不歸的那一番話觸動了深處的回憶,于是她又做了一個這樣久遠的夢。
江遺嚴肅地看着她,溫熱的手有力地抓着她的手,兩個人的手裡都是汗,宋明昭想抽回手,卻沒成功。
“你做噩夢了?”
宋明昭深深吐出一口氣,點了點頭。她再度用力抽出了手,一聲不吭地把自己蜷縮起來,連頭都埋在被子裡,這樣讓她更有安全感。
“是白日裡被吓到了嗎?”江遺的聲音透過棉被傳過來,他伸手小心翼翼地将被子扒拉出一個透氣孔,怕宋明昭在裡面呼吸不暢。
他對着烏黑的發頂說道:“我下次不吓唬你了。”
“我才不會被一具屍體吓到。”宋明昭否認。
“哦......”江遺應道,語氣聽起來卻像是“真的嗎”。
宋明昭并不與他辯解這沒有意義的問題,她睡不着了,頭頂的被子被江遺撥來撥去,她探出頭來,問他:“你上次不是問我,我為什麼咬人嗎?”
這話題一下子太遠,江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但他配合地點點頭,轉移她的注意力,問她:“為什麼?”
宋明昭此刻迫切地想要說些什麼。
“因為我娘死了,我的乳母攔着我不讓我去見她,我沒見到她最後一面。葬禮那天,我偷跑出去,卻被她抱回去,我很生氣,所以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她呼了一口氣,接着說:“我也不記得當時是不是真的咬下她一塊肉了,應該沒有吧,畢竟當時我牙都沒長齊呢。可......也許是真的呢,他們都那麼說,我也不确定了。”
為了方便說話,她的腦袋從被子裡露出來一點,漂亮的眼睛露在外面,此刻低落的垂着,露出一絲脆弱的茫然。
有一縷頭發散落在額頭,江遺鬼使神差地伸手幫她撥開,發絲蹭的宋明昭有些癢,她眯了眯眼睛。
江遺不擅長安慰人,他想了半天,隻是說:“咬了又怎麼樣,如果是我,我會殺了她。你不過分。”
宋明昭笑着看了他一眼,說道:“是嗎?但是這件事情讓父皇很生氣,為了懲罰我,他把偷偷把我放出來的晚枝丢到井裡淹死了,當時是冬天,她被撈起來的時候,臉上都結冰了,和今天那個小女孩很像。”
“對不起。”江遺說,“我不該吓唬你。”
宋明昭眨了一下眼睛,慢慢說道:“都是我的錯。我覺得這件事做的太糟糕了,如果當時我沒有放開我娘的手,也許她就不會死,晚枝也不會死,乳母也不會被我咬。”
江遺一向不擅長處理感情的腦袋瘋狂運轉起來,他終于意識到宋明昭一切的看似無法解釋的行為的緣由,并開始絞盡腦汁思考讓她開心的話。
在思考出答案之前,他無師自通地第一時間抓住了宋明昭的手。
雖然藏在被子裡,但是還是很涼,剛剛暖熱的溫度已經消散了。
“那不是你的錯。”他最終還是隻想出來這麼一句。
“好吧。”宋明昭小小聲的說。但是她看起來并沒有更高興。
江遺努力地尋找其他的詞彙:“如果非要找一個人的原因,那也是陛下的問題。”
宋明昭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那可是你的頂頭上司,你就這樣說他壞話。”
江遺實事求是:“錯了就是錯了,就算我在七殺閣做事,也不能昧着良心替他說話。”
宋明昭突然想到一個可能,她不加思考地說了出來:“難怪你沒有被選做他身邊的親衛,是不是因為這個?你對陛下不夠忠誠啊。”
江遺抓住她的手忽然一僵,嘴硬道:“我本來也不想去。”
他忽然靈敏起來,又說道:“我現在是你的暗衛。我很忠誠!”
他空閑的另一隻手撐着床頭,惡狠狠地湊近了看她:“你還是不信我!”
距離的拉近壓縮了空氣,宋明昭完全被包裹住的手動了動,揉了揉他的手心。
“沒有沒有,信了信了。”
他仍然狐疑地看着她的眼睛,宋明昭坦蕩地回望他,眼睛亮亮的,似乎還帶着一點隐忍的笑意。
他喉嚨一緊,默不作聲地移開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