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拾說這些話本意是想借機把人勸退,他一身的麻煩正常人知道後基本都會退避三舍,可眼前這人偏偏不按常理出牌,非但沒退還把喜歡他這事直截了當地攤在了明面。
兩人就這麼對視着,誰都沒再開口說話,眼睛代替了嘴巴在無聲地來回拉扯。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客廳傳來動靜,他們的視線才終于錯開。
“你先去清洗一下,我出去看看。”江合硯說着便往外走,走到一半又想起什麼,回頭指了指自己的衣領示意道,“後面沾上了一點油漬,最好再重新換一件。”
冉拾沒作聲。
空氣在這樣單方面的沉默裡被凝滞。
江合硯抿着唇,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下,最後又揚起唇角輕聲開口:“你不用有壓力,拒絕我也沒關系。”
他也沒想着冉拾能一下就接受他的感情,那不現實,是在夢裡才會發生的事。
他原本的計劃是想着找時間多跟冉拾見幾次面多制造一些相處機會,運氣好的話,說不準哪天冉拾就會對他産生那麼一點好感,到那個時候,他再表白、再去追人。
隻是他沒想到冉拾會這麼快察覺。
不過冉拾知道自己喜歡他卻還沒把他趕出去,這倒是比他想的要好太多。
這樣是不是說明起碼他并不讨厭自己。
……
直到江合硯離開房間冉拾才收回視線,起身從衣櫃随便拿了件幹淨衣服往浴室走去。
水汽重新升騰,冉拾把淋浴的水開到最大,仰起頭感受着帶着沖擊力的密集細流沖刷着自己。
他想不通。
他跟江合硯見面的次數十個手指頭都能數過來,甚至每次見面的場景都算不上愉悅,為什麼會對他……
他也沒想到,江合硯居然會喜歡男的。
印象裡,老師不都應該是一本正經,做什麼都要循規蹈矩嗎?這人是怎麼回事?
他閉着眼,又想起剛剛江合硯說喜歡他的樣子。
江合硯并不是第一個跟他表白的人,以前也有人跟他說過類似的話,用各種方式,在各種各樣的場合。
他每次都會幹脆利落得回絕,不帶一絲猶豫。
有次谷崧都看不下去說他絕情,一點點機會都不給,連個念想都不給人家留。
對此他難以理解。
他為什麼要給機會,他又不想談戀愛,也沒什麼念想可以留。
可這次他卻遲疑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因為以前沒遇到過這樣的?
剛開始的時候,他覺得江合硯職業病太重,話很多又愛管閑事,他厭煩對方自以為是的管教,習慣性地想拉開距離,但這人實在難纏,像是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學生,一個勁地給他布置任務,問這問那,交待這不行那不行,告訴他你得這樣得那樣。
他一個字都懶得聽。
後來他從楚子喻口裡聽到這人有多好、在學校有多受學生歡迎,他依舊不以為意,隻單純覺得這人倒是選對了行業,張口的幾個大道理就能把楚子喻這種清澈無知腦子也不夠用的高中生哄騙得明明白白。
然後就是醫院遇上,這人竟跟醫生說他是他哥哥,他當時就覺得哪裡怪,現在想來,難道其實那時候就……
再就是上回,他到現在不知道江合硯為什麼會憑空出現在楚闌的病房裡,還在他沒趕到的時候控制住了楚闌的病情,又出來幫他對付了冉明修。
那時候他又覺得他像個謎,這個謎在那一刻暢通無阻地突破了他設下的層層邊界,猝不及防、不容拒絕的,他被人窺見了他埋在最深處的狼狽和不堪。
那也是他第一次對這人産生了好奇,但又覺得無關緊要并不想深究,總歸他們之後也不會再有什麼過多交集。
原本他是這麼想的。
醉酒的那晚,他久違得放縱了自己。
在此之前的上一次喝醉他都已經忘記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隻記得第二天谷崧長籲短歎又一言難盡地跟他說:
“兄弟,你知不知道你醉了之後有多難搞?我簡直不敢相信那是你!比我前女友還難伺候!任性、霸道、不可理喻!一個不順心就發脾氣,誰來都不頂用,把你弄煩了還會無端被嘲諷到破防,根本沒人能制得住你,我們幾個都快被你整瘋了!”
所以,後來他就很少再喝醉了。
隻是冉明修的突然出現就像是一顆不定時炸彈,無時無刻不在壓迫着他的神經,别人看他跟平時沒什麼區别,其實他的身心都已經緊繃到了極緻,積攢在心底的負面情緒無法直接發洩便隻能通過一些别的方式。
他答應了對方拼酒的要求,酒精便成了最好的麻醉劑。
一杯、兩杯……一旦開始了便收不住,即使知道對手在作弊他也沒說什麼,喝得越多他越覺得暢快,這種感覺會上瘾。
他喝多了,但是胃疼讓他始終維持了那麼一絲的清醒,雖然控制不太住自己的行為舉動,但能聽到江合硯在哄他。
跟哄孩子一樣,耐心溫柔得不像話。
沒來由地,他在半夢半醒間産生了一種錯覺。
就好像這個人能無限地包容他,無論他怎麼樣,都不會抛下他。
果然是醉了。
他想。
解酒不是食鹽水,而是那顆被人塞進嘴裡的青檸糖。
清甜的味道通過味蕾傳達到他的大腦神經的那一瞬間,他就像失憶的人忽然抓住了一些被刻意忘掉的記憶碎片,又仿若在行屍走肉的日子裡突然發現自己原來還活着。
他明明在慢慢地清醒,卻感覺自己被這一點甜拉進了一場夢,夢裡的一切都鮮活明亮,讓他不斷沉淪,貪戀得不想醒來。
他索性真的直接閉上了眼,想着就這麼一直下去。
他任由江合硯擺弄,被扶着躺在床上的時候他聞到了江合硯身上的味道,清清淡淡的木質香,聞着很舒服,讓他的大腦不自覺得放松下來。
在他以為江合硯要離開的時候,他意外地聽到了這人的自言自語。
江合硯說的一字一句都讓他感到訝異,但莫名的,他始終沒有睜開眼打斷他。
那句“我喜歡你”一出來,他的第一反應并不是以往的排斥。
他那時想的是——
他哪裡值得被喜歡。
當他聽到江合硯說到以後他會再當面跟他表白,他就已經在想怎麼回答了。
體内的酒精似乎還在發揮作用,他發現自己居然沒法直接拒絕。
跟其他人不一樣,江合硯太認真了,認真到隻敢趁他睡着的時候偷偷表白。
局促又小心,明明在跟他說話卻又生怕吵醒他,矛盾的很。
嘴裡的青檸糖的味道在口腔裡持續蔓延。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所有感官的共同作用下,隐隐被觸動了幾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