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恕的腳步緩緩慢着,最後停下,江荼也跟着停下,眼巴巴看着他等一個答案。
不能再給她任何希望了。
這是隻要面對江荼,岑恕心裡便一遍一遍警告自己的。
然而此時此刻,看着江荼的目光,那些傷她卻也着實是為她考慮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都在塵世中,怎麼會有人的眼睛這般透亮呢。
明月直入,澄澈見底,無心可猜。
正是這般透亮,讓她眼中滿含的急切漣起層層凄切的波光。
她在廟門前一坐就是大半夜,為的就是等這一個答案,岑恕會不知道嗎?
“會。”
岑恕點頭,“大抵多則兩個月,少則個把月就回來了。”
說罷,不知是為了讓江荼放心,還是想起了什麼,他苦笑一聲,終究還是雲淡風輕道:“那裡,并非容我久留之處。”
這下,江荼懸了一整日的心可終于落下了,原本在小臉長繃緊的幾分憂慮也徹底舒展開來,放松之意毫不加掩飾。
“怎麼會呢!如先生您這般好的人,怎麼會有不歡迎您的地方,更何況是您的故鄉呢!”江荼連忙反駁,說完把小籃子又往懷裡抱了抱,即使強壓着瘋狂上揚的嘴角,也藏不住瞬間溢滿眼角的歡喜,小聲嘀咕道:
“可吓死我了……今日來茶館喝茶的叔叔嬸嬸都在議論,說您也要如從前的幾位夫子一般,一去不複返了……
哎?先生您怎麼不走了?”
江荼這才意識到岑恕的腳步停了就再沒動。
岑恕撐傘的手沒動,自己向下走了一級,提燈的光亮盡數灑在江荼鞋旁。
“當心”。
江荼低頭,才發覺自己将走的下一級石階塌了一半,正好在自己腳下。這若是滿腹心事得沒看路,真得踩空跌下去。
江荼連忙繞開。再接下來的路,江荼的煩心事沒了,走路快樂得一颠一颠,話也密了起來。
“不過我明日一大早就要出門去進茶了,不然您走的時候還能送送您。”
“……嗯。”
“也不知道我回來的時候,您回來了沒有。自打入春,咱們北方旱着,聽說南方可是發了好幾場大水。
我現在就擔心我常去的茶園子受了影響了。若是淹了茶田,那我便還要往嶺南走一趟了……這往返一趟可就得好幾個月了。”
“哎……都是我阿耶定下的規矩,說本地茶莊的原葉常以次充好,非得一年兩次親自去南方的茶園進茶葉不可。”江荼撇撇嘴,卻又很快舒展了笑意,
“不過呢,我也能明白阿耶的用心。十一年前阿耶帶我和阿弟逃荒至此時,鎮子上已有兩家茶館,哪有我們的立足之地。
阿耶就是靠做最好的茶,才得了鄉親們的認可,慢慢把鴻漸居開成了鎮裡最大最好的茶館,也把我們姐弟倆好端端養大了。
如今我阿耶在家養病,我也要把他的心血守好才行。”
小老闆江荼像隻小喜鵲一樣,喋喋不休地說了起來,便是自言自語,也難為她還能帶上起承轉合。
岑恕沉默地走着。
“對啦對啦,我還聽說……”江荼正興沖沖地說着,一回頭看到岑恕的側臉。
岑恕半垂着的眼簾下,目光已經遲緩,迷迷蒙蒙得隻是看着,都能感染幾分暈眩。
他當真燒得很重,也着實乏極了吧。
江荼立刻截住了話頭,不想再吵岑恕,隻想快點走回去,好讓他能早點休息。
“聽說……什麼?”
可這時,岑恕忽而轉頭,慢吞吞問道。
他一言不發,卻也在一字不落地聽着。
江荼的笑靥似春蕾般綻開,“聽說生病的人一定要好好休息,才能恢複得更快一點。”
邊說着,邊雙手錯開岑恕的手,輕輕将傘柄往岑恕的方向推去,想要包住岑恕已經打濕的肩頭。
“……?”岑恕的眼中多些許疑惑,但也沒多追問,剛被推過的手,又不動聲色地回到了原位。
好在說話間,兩人已經穿過鎮北星羅棋布的民房,鑽進一道小巷中。
在一處不算高的灰色門楣前,江荼停了腳步。
“先生您快回去吧,就對門的距離,我跑兩步就回去了。”
江荼說着,看了看幾十步外的對門小院,話音落就要走。
可還沒等她走,岑恕已經把傘遞在江荼手裡,自己先後退一步跨上台階,站在了門檐下。
“我可沿着圍廊進屋,姑娘快撐傘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