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内人像是察覺到了,和聲道:“鵲印,莫擔心我。”說着,他緊緊壓着咳了幾聲,才緩道:“倒是你,入都不比辋川,切莫行差踏錯,該避開的人當仔細些。”
“您還擔心我呢!您忘了自您離宮後,每一次返都,都……”
少年的臉因憤慨漲得通紅,終是不忍說出一個字來,隻把缰繩甩得“噼啪”響。
車簾被颠得微微起合,漏出一聲坦然的輕笑,像是一句無力的安慰。
“不妨事。”
馬車沖出山林,駛入山中平坦谷地,像是飛鳥離林、投入深海。
可就在這疾馳之時,鵲印猛一拽缰繩,驟停讓馬頭一偏,馬車也向前一栽。
鵲印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原本松弛的身子瞬間緊繃,如豹子一般警覺得死盯前方。
“先生,已經有人在等着您了。”
車窗邊,素手擡簾,擡眸遠眺。
隻見馬車外數十裡地外,黑甲連雲,冷光遮天,橫鋪整個谷地。
肅整的軍隊近千人,卻安靜得連遠處山間的鳥鳴聲都未能遮蓋,軍容之整、肅穆之甚,好似坑中兵俑,又仿若神兵天降、雲出軍上。
車簾輕輕落下,一如輕輕擡起,傳來的聲音平靜不改分毫:“走吧。”
鵲印快步走到車邊,“先生,您先在車上稍等片刻,我上前一探,看看攔路的到底誰,也好知道該如何應對。”
“不用了。”車内人開口,“甲騎具裝【1】,着明光铠,執禹王槊。”
是觀明越騎。”
“觀明越騎!”鵲印吃了一驚,立刻回頭去看,才恍覺這讓人吃驚的答案,卻也是唯一合理的答案。
“就是他們在馬牢城中以九百兵馬,抵擋十萬叛軍整整七日,等來了虞庭邊軍?”
從盛安城到馬牢城,宣平帝北逃了七百裡,也兵敗了七百裡。
五萬兵馬的關隴守備軍敗了,四萬兵馬的靈方邊軍敗了。
樵州被破的當夜,是三皇子襄王率府兵護着宣平帝殺出一條血路,逃到馬牢城。
可那時,馬牢城這座從郵驿逐漸建制的小城,連老得走不動道的兵都算上,也不過五百守軍。
除此之外,就是整整六百襄王府兵。
因其府兵駐于王府北山上的觀明台,故又稱觀明台軍。
那時的李昃真是春風得意,他連戰連勝、大挫王軍,以十萬大軍逼于頹敗的馬牢城下時,面對的隻有最後區區六百人。
這天下的李字好似真的就要換個寫法了。
可就是這六百人,讓十萬叛軍再沒能向前一步。也以極強的機動性和突擊性,讓世人對中原人的馬戰有了翻天覆地般的重新認識。
襄王功勳卓著,返回盛安的當日,就蒙恩入主東宮。
而襄王府兵也改制為東宮六率中的左衛率府,府兵指揮使須彌領左府衛帥,加封四品朝乘将軍。
東宮左率府轄六大折沖府,軍号“朝乘”,但因馬牢一戰名氣太盛,世人仍多以“觀明台”稱左率府。
這一年來,觀明台就是這片大陸上最如雷貫耳的三個字。
鵲印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就在他們返都路上的一個小山谷中,遇上了觀明越騎全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