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誼扶着車廂緩緩步下車凳時,須彌就站在一側。
宿疾、重傷、舟車勞頓,此刻他虛浮卻亦穩穩落在每一階的腳步,遠比須彌料想他的狀态要好太多。
如果不是須彌餘光瞥見,他扶車廂的手已用力到漲紅。
此刻的李誼,和他頭上的發簪實無二緻。
簪不勝發,而他,亦不勝衣。
李誼的雙目被燈火灼得刺痛,這才恍覺已是入夜。擡頭再望,墩台高大,阙樓雄渾,正是啟祥宮的主城門——丹鳳門。
時隔多年,再次回到所生所長的皇城是什麼感受。
李誼沒有細想,他隻覺得目眩神迷到恍如行于雲上時,唯有心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痛覺,才是他仍在人間的唯一證明。
宮門外,金吾衛列隊職守森嚴,沒有一張是李誼識得的熟面孔。
李誼還未靠近宮門,兩側侍衛已持槍護門,高聲道:“皇城落鎖,非緊急軍要,任何人嚴禁靠近。”
丹鳳門,十步外,李誼止步于此。
“郎君!”那邊,鵲印終于是被解了控制,飛奔至李誼身側時,頭上的急汗一層又一層。
“您……”
他想問李誼病怎麼樣了,傷怎麼樣了,可是隻看了李誼一眼,他就一個字也問不出了。
那已如秋風掃葉般枯敗的人,居然還有愈加殘破的餘地。
這一路,鵲印在憂憤交加下,攢了一肚子的怒火,也不管什麼實力懸殊,隻想着找時機和須彌魚死網破,讓她償先生這一路吃的苦、受的罪,哪怕隻是分毫。
而此時此刻,須彌就一人在李誼身後幾步,可鵲印卻全然顧不上報仇發火了。
他隻想攙扶一下先生。
他隻是站着,都定是累極了吧。
“郎君……”鵲印想攙住李誼的胳膊。
“别擔心……我還好。”李誼說話時,嘴唇幹燥得像是龜裂的土地。他輕輕拍拍鵲印的手,示意自己不需要攙扶。
“郎君,現下宮門已落鎖,您今晚是進不去了。不若先去休息一晚,明早再入宮。”
李誼搖了搖頭,“父皇命我一經入城,即刻宮門待召,不可稍遲。”
“可若陛下一夜不召,您要在這裡站一整夜嗎!?”
李誼未答,轉頭向須彌,道:“朝乘将軍,誼于盛安城中并無居所,可否請您尋一落腳之處,容我小友休憩一晚。”
須彌沒想到李誼會放心把人交給自己,稍頓一下後,揚手道:“帶走。”
很快,鵲印不情願離開的聲音,就消失在丹鳳門大街的盡頭。
“多謝将軍。”李誼回身颔首緻禮,頓一下道:“将軍已将誼送至宮門,仁至義盡。深夜天寒露重,您也先請回吧。”
“我奉命送七皇子入宮。您不入宮門,末将不會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