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彌負手而立,聲音比拂面的初春夜風還料峭幾分。連日的舟車勞頓,在她身上連一個褶皺的衣角都沒能留下。
李誼沒有再争執,微微點頭後轉回身子,雙手垂于身前,長望朱漆門縫中被鎖住的那一線宮城,終是合目靜立。
在他側後幾步的位置,黑曜眼簾之下,須彌亦是閉目養神。
直到宮牆之内,打更聲起,須彌緩緩睜眼,終是以清醒而審視的目光,轉頭看向身側之人。
便是他已近在眼前,須彌還是無法看清楚、想明白,一個人格怎能完完滿滿塞下兩種截然不同的解讀。
就如此刻,李誼被刻意拒之門外、為宮城中人視若敝履之時,敦州城外的黨河山上,七殿連廟香火不斷,殿幡領上風卷彩幡,聲如誦經不息。
聲聲句句,都是祈他平安。
十二年前,博河之變後,宣平帝将喪母後昏迷不醒的李誼直接扔進宗罪寺,待他一睜眼便連審一月有餘。
宣平帝拿到的,是一份清白到讓他咬牙切齒的口供。
清白,這就是宣平帝恨李誼的開端。
隻因崔敬州,就曾是這全世界最清白的人。
五姓七望之首的博河崔氏,滿門勳貴、世代公侯,曆代榮盛,莫與之比。
做為崔氏的嫡系獨子,崔敬州亦是榮光之門中的榮光之極。
他文可經世濟民,武可安邦定國。
揮毫灑墨于慈恩寺壁之日,多少書生愧撤詩牌;萬軍之中取主将首級之時,多少名将不敢為戰。
亂世與盛世的交界之處,名輩疊出、群星璀璨。可他一襲白袍于筆墨間、在戰場上縱情恣意之時,誰又能遮他光彩分毫。
可偏偏,崔敬州不矜不盈、謙光自抑,既認高祖皇帝李慷為主,便是出生入死相随左右、屢次以命相酬。
隴朝甫立,李氏入主中原,崔氏拜相。
這個曾十二朝為相的豪門望族,再将門閥之鼎盛推入全新的巅峰。
也将名不顯時的高祖幼子李晉,推上了皇座。
那時的李晉看崔敬州,是生死與共的戰友,是算無遺策的軍師,是情同手足的兄弟,是摯愛之人的胞兄。
李晉信他、敬他,給了他兩大柱國之一、封邑萬戶的國公、數十萬人的軍隊,尤覺虧欠。
甚至直到崔敬州起兵叛亂的前一天,他還斬了告密之人,罪名是栽贓陷害國之脊梁。
然後就是崔敬州一呼百應,各路邊軍四面圍攻盛安。
北方亂了,南方亂了,盛安城破,李晉醒了。
這場叛亂,足足兩年才徹底平叛。
代價是十萬将士死于自己守護着的土地,死于曾經戰友的兵戈。
而這,僅僅是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