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誼頓了一下,“衆多軍隊中,唯有一支裝備的弓弩,乃是紅銅為郭。那便是父皇親領的玄甲兵。”
太子的耐心徹底沒了,眼中的不善已是不加掩飾。
“你到底想說什麼?”
李誼伸手扶袖,端起茶壺,給太子的茶杯注上茶水。
“玄甲兵乃我朝最精銳的騎兵,在編最多不超過三千人。
臣弟聽聞,父皇牽挂太子殿下安危,在去年年末整頓玄甲兵時,裁出千餘人整裝帶械歸入東宮的長林軍,充實東宮禦力。
所以,臣弟想提醒太子殿下,長林軍中的弓弩若不加以區分,會有很大一部分,是紅銅為郭。”
聽完此言,太子臉上的不耐稍稍散去,才終于仔細看了那銅片一眼。
弓弩對李谌而言,并不陌生。但他卻從來不知、也沒想研究□□構造,更不知弓弩裡原來有個小銅片。
畢竟隻是殺人的家夥什,能殺人就行,誰在乎它裡面的銅片,是純銅還是雜銅。
再開口時,太子的聲音多了幾分冷意,也不拐彎抹角,厲聲質問道:
“李誼,你是在懷疑李讓府裡私蓄的弓弩,乃是出自于我東宮?”
李誼伸手拿回了銅郭,就和拆卸時一樣行雲流水地手指翻動幾下,散成一桌的零件,便又成了一架弓弩。
“殿下過慮了。”李誼食指勾住弓弦向後拉,送入弓牙上挂住,柔軟的弓弦瞬間繃得筆直。
“隻是,大理寺昨日新報上去的證據中,有一份是兵部庫部司主事的供詞,交代蔡王殿下對其威逼利誘,迫使其謄抄弓弩制造圖紙。
可是,在兵部的弓弩圖紙上,弩郭是黃銅制成。若拆開從蔡王府繳獲的弓弩,卻發現有一些的弩郭是紫銅,豈不是矛盾。
而玄甲兵又由父皇親領,無人可疑。屆時,矛頭便對上了長林軍。”
言罷,李誼将恢複好的弓弩,反手扣在桌上,弩端對着自己。
李誼的語氣平和真誠,但李谌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
他暗暗切齒,心中已經有幾分沒底。
弓弩隻有軍隊才有,要不留痕迹地一把掏出那麼多弓弩,太子隻能從自己東宮的長林軍中出。
當初太子不甚在意,覺得反正弓弩都是一樣的,誰能知道這是長林軍的,就從庫房中随便抽了百餘架。
而裁撤至長林軍的玄甲兵所帶來的弓弩,就混放其中,并未加以區分。
誰能知道,這裡面會不會有玄甲兵的弓弩,又會有多少把。
但面上,李谌還是依舊強硬道:“蔡王府的弓弩,乃是李讓私造,現下人證物證俱在,阿耶是何等聖明,怎會讓連光都見不得的肖小鼠輩,給孤的長林軍潑髒水?”
“肖小鼠輩”四個字,李谌壓得很重,眼睛掃在李誼的臉上。
“正是。”面具之下,李誼仍是面色平靜,“殿下負責此案,自然是由殿下公斷。”
李谌盯着李誼,連一句場面上的“多謝提醒”都懶得說,隻是下瞟一眼桌上的弓弩,忽然意味深長地笑了:
“孤聽聞七弟羸弱,于武道毫無建業,手不能提刀,肩不可負箭。
沒想到啊,你居然對□□這麼深入的了解。
七弟啊七弟,這傳聞,到底是能信,還是不能信?”
太子越說越慢,到最後已是聲線陰鸷,毫不客氣。
“臣弟言語有失,叨擾殿下了。”李誼垂眸,眼神淡,聲音也淡,像是什麼都沒聽出來。
“如果殿下沒有其他吩咐,那臣弟就不打擾了。”
“請便。”太子冷冷道,連展臂送一下的姿勢都沒有。
李誼行禮離開,打開門時,就見一個女子候在門邊。
“奴家莊安饒參見七皇子。”女子以扇遮面,問安行禮,言罷俯身将靠在門邊的傘撿起,捧于李誼面前。
“請起,多謝姑娘。”李誼轉身正面女子,微微颔首後方撐傘離去。
莊安饒執扇的手緩緩垂下,望着李誼背影的雙眸被屋檐投下的陰影覆住,不知是喜是憂。
隔着扇子垂着眸,莊安饒都可以想到,方才拂過她的眼神定是有禮有節,就像是看名門貴女一般,不見絲毫輕慢。
可莊安饒受不住的,不是輕慢。
李誼的背影消失在了重重院落彙聚的盡頭,莊安饒才轉頭,隔着窗紗,看見屋中又多了一道隐隐的身影。
莊安饒複又向後一步,侍在門邊。
隻聽屋中“咔嚓”一聲脆響,李谌一揚手将面前的茶杯掀翻,杯子撞在人身上沒碎,滾燙的茶水卻盡數潑在那人的衣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