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年紀稍長,約莫三四十歲,被潑了滾茶顧不上“嘶”一聲,當即趴着跪在了李谌身側。
“你們這群廢物!孤問你裡面有沒有玄甲兵的弩,你居然敢說不知道!這麼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孤給你喂食,是要你沖孤搖尾巴嗎?
托你們這群廢物的鴻福,李誼那個罪奴之後都能到我面前耀武揚威了!”
那人伏在地上,吓得整個人都在抖,一個勁地磕頭謝罪。
李谌怒氣未消,一雙陰仄仄的眼睛,落在李誼方才坐的位置上,又似是見了晦氣般生硬地挪開,後槽牙磨了磨,轉頭看見那人還跪着,低吼道:
“王德,你還在這給你娘跪喪嗎?還不去檢查大理寺中的弓弩!”
“是……”王德應了一聲,卻沒起身,反而跪得更低了,整張臉都貼在了地上。
“太子殿下寬宥,可屬下就是萬死,也……也要再多一句嘴。”
太子沒接話,隻側眸一個陰鸷的眼神,足以讓王德相信,如果他說出的下一句話沒能讓他滿意,那便是他此生的絕語。
“殿……殿下,此局走到此處,對您而言已是死局。要是再往下走,短期内或可再得幾子,可再往後,便是滿盤皆輸了!”
“笑話!”李谌一掌拍在桌上,轉頭斥道:“此局孤布了多久、廢了多大的勁,你不知道嗎?現在因為一個小小的銅郭,你讓孤收手?你作何用心?
先不說從蔡王府繳來的弓弩,裡面到底有沒有紫銅郭的弩,都不一定。
就退一步講,就算裡面真的有,還被查了出來,可李讓貪了那麼多銀子,既然知道紫銅好,為什麼不能用?何至于省這一點?”
“嗯……”王德頓了一下,才小心翼翼道:“可是殿下……世上能有幾人,可以心細到注意弓弩中,一個小小的銅片是純銅還是雜銅。更何況是大皇子?
而且,依屬下愚見,這批弓弩中,一定會有紫銅郭的弩。且無論怎麼檢查、怎麼替換,都還是會有!”
聽到這裡,李谌才終于正眼看了王德一眼,眉頭皺了皺,怒氣倒淡了幾分,半晌後才道:“你是說,孤盯着李讓,後面還有黃雀?”
“太子殿下英明。”王德點了點頭,“殿下您想想,私藏弓弩是死罪,構陷皇子也是死罪。
如果能借殿下之手将蔡王扳倒,又抓到殿下您的把柄,如此一石二鳥的局面,受益的人可不少。”
李谌聞言眼神凝聚,似在思考。可越思考,李谌的神色就越沉重,手不自覺地握住了桌角,過了半天才沉聲道:
“借捉拿淩王對李讓施壓,老大這才上了鈎。
如果真的有人在背後算計孤,那豈不是在我捉拿淩王時,就已經入套了?”
王德再一次叩首,連聲道:“是屬下無能,未能為殿下察覺到禍患,請殿下重罰!”
王德的話,李谌聽都沒聽,自顧自接着分析道:
“李誼專門來提醒孤,是要毀了這個局,那就不會是他的手筆。可是除了他,剩下那幾個酒囊飯袋,也想不出這麼歹毒的招來。
難不成……”
想到那個人時,李谌握着桌角的手背暴起幾根清晰的青筋,眉間凝聚的陰雲壓得眸光愈加沉重。
“我說為何幾月前,阿耶要将一千玄甲兵并入我東宮長林軍……我還當真以為時逢亂局,阿耶是為了東宮的安全。
現在看來,原來是在這兒等孤呢……”
王德直起身來,拱手道:“殿下您頗具才幹、智名遠揚,不僅救國救民、功高蓋世,匡扶隴朝社稷于崩摧,又是皇後娘娘唯一的親子,母舅乃是三相之首的中書令、太子太傅,母家更是天下文人學子心之所向的荥澤虞氏。
不論是在朝野之中,還是民間,殿下您都是衆望所歸。
可對聖人而言,我朝開國不過十七年,根基尚未穩定。又有如此出色的太子在側,難保不會心生忌憚。”
李谌胸口似是悶了一口氣,說話時好像整個胸腔都在共振。
“你是說,當年崔敬洲的戲碼,又要重來一次了?”
王德惶恐道:“屬下隻是推測,豈能揣測出聖心。”
李谌眼眶周圍的肌肉越來越緊,像是從面前的空無一物中看到了誰一般死死盯着,被攥着的桌角發出痛苦的吱嘎聲。
盯着盯着,李谌的手緩緩垂了下來,緊繃的身子也松弛了下來。他長長歎了口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