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當年,你被廷杖四十後,皇後把你鎖在冷宮,是李讓暗中吩咐宮人,斷了你的飲食。
我翻窗戶進去偷偷給你送糕點的時候,你粒米未進整整五日,想吃都吃不下去了。
現在,你明知這麼做忤逆的不僅僅是太子,卻還要救他。
清侯,我怎麼都想不明白,你到底圖什麼?”
李誼輕輕歎了口氣,“謀逆一旦做實,就是滿門抄斬。他是我的大哥,我豈能作壁上觀。”
“你把他們當兄長,他們可曾把你當作兄弟?”李诤笑着反問,扇子懶洋洋指了指身後。
“就說裡面那個,他現在非但不會感激你,還會因為覺得你是在以弓弩之事威脅他、逼他棄局而記恨于你,也會因為想明白你此舉得罪了聖人,而沾沾自喜。
他根本不會覺得,你是在救李讓,亦是在救他。”
李誼輕輕歎了一聲,比檐下落雨還輕。
李誼什麼都不解釋的樣子,李诤一看就來氣。
“你是剛剛回來就幹了件大好事,可上面人擺下的一盤大棋,可是比黃花菜還黃。
多好的機會啊,既能用老大的死,威懾所有心有異動的人,還能給老三的罪狀上,再添華麗麗的一筆,又助長老三的氣焰,讓他日後更無所顧忌。
現在可好……老大死不了,老三開始收斂不作死了,可虞家的勢頭越來越猛,想掀翻他們又不知要到何年。”
李诤“嘩”的一聲合了扇子,用扇骨輕輕點了點李誼的肩頭。
“清侯,你真是你阿耶最好的兒子,在他心上捅劍都捅得比旁人精準到位些,你阿耶現在肯定更愛你了,愛死你了。
哦對了,我可聽說你見過李讓的當晚,聖人就把你叫過去,明裡暗裡讓你别插手。
結果你說什麼,‘聖上默許、甚至引導着衆皇子相争,從而消磨其各自身後的勢力,這本是□□平衡之法。
但若如此不擇手段、不計代價,引得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官員隻想着怎麼站隊、怎麼保住腦袋和烏紗帽,那何人來為民謀生計,為國謀前景?’”
說着,李诤倒吸一口涼氣,“啧啧”了半天。
“世人都道碧琳侯溫和端方,我卻要說,你是沒心沒肺一身都是膽啊。
你聽聽你說的這話,這是給聖人說的話嗎?我都能想到聖人聽完,氣得拿硯台砸你的樣子了。”
李誼不語。
李诤轉頭,驚道:“真砸了?”
李誼轉頭看了眼李诤,隻道:“我還是要離開盛安了。”
“離開?”李诤聞言,愣了一下,“可是你才剛回來一周?我聽說你回來那天面見聖上,聖上許你個蘭台令,我以為這是要把你留在盛安了。”
“蘭台令是修書的職務,與其在皇城閉門造車,倒不如走走大好河山,見見風土人情。”李誼自嘲地笑笑,坦然又平靜。
李诤的面色嚴肅了半分,“聖人怎麼肯放你走?我以為他恨不得把你拴在腰帶上盯着,才肯放心。你要去哪?”
“如果聖上肯依我的意願,我還是想回辋川。”
“啧啧啧……”李诤故作輕松得挪揄,“半年前你從阗州被揪回來,悄無聲息丢在辋川的時候,不是沉郁了好些日子,說什麼最後一點立世之本都沒了。
怎麼,如今的辋川有你的立世之本了?”
“你呀……”李誼隻是輕輕笑笑,嗔怪着拍了拍李诤的肩。
可李诤能感覺到,他面具之下的眉宇舒展了分毫。
“要我說,聖上會如你願的。不過離盛安幾十裡地,你還在他手心裡,卻不用天天看着你心煩。”李诤的神情也輕松了不少。
“盛安不适合你,倒不如辋川山清水秀、遠離是非,是個好地方。”
李誼笑着“嗯”了一聲,但李诤知道,面具之下,他沒笑。
李诤側頭去看,青衫公子,徐徐而行,腳步從容,卻如履薄冰。
這次回來,李誼好像消瘦得更快了,一把骨架子就快撐不起一襲青衫。
清侯,到底還要再痛心寒心多少次,被傷得體無完膚多少次,你才能真的放了自己,遠離是非。
“朗陵郡王這般盯着我看,是在想诓我走這麼久,要怎麼賠罪了嗎?”
李誼轉過頭來,眼中帶着淡淡的笑。
李诤愣了一下也笑了,複又甩開扇子,道:
“非也非也,我是在想要不要随你一道去辋川,免得我們碧琳侯被哪個貌美如花的小娘子拐跑了。”
“如此甚好,你随我去辋川,叔父也可以少生幾根白發了。”
李诤“哈哈”一笑,朗聲道:“我阿耶是少生了白發,隻怕盛安城中多少佳人都要碎了心腸。”
李誼笑而不語,轉言道:
“對了,清涯,須彌将軍那邊,不用再查了。”
“哦?”李诤奇怪。
“什麼都查不到的,而且……
須彌将軍不是太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