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議事廳出來,趙缭原是要回屋更衣的。但在一個岔路口,卻在猶豫一瞬後,轉身去了夥房。
在竈台後,趙缭找到了一個頭發花白、身子佝偻的老婦人,正拿着小苕帚清着爐膛裡的灰。
“王媽媽?”
趙缭走過去,輕聲喚道。
老婦人聽到聲音,扶着腰緩緩直起身子,或是揚起的爐灰在幽微的燭影下被織得太密,又或是她眼睛不太好了,探着身子盯着來者看了半晌,仍舊隻認出了陌生。
“這位姑娘您是……”
面前的姑娘笑了笑,清冷的臉上面上有了暖色的光,站在煙火氣濃重的竈房裡也沒有那麼格格不入了。
“是我啊,缭娘。”她偏偏頭,倦意讓帶啞的聲音也柔和了。
王媽媽聞言吃了一驚,忙着迎上來行禮道:
“是三娘子!三娘子您怎麼到這種地方來了!老奴見過三娘子!”
趙缭已經大步上前扶住老婦人,連聲道:“王媽媽您快起來!”
老婦人擡頭看趙缭,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布滿皺紋的手顫顫巍巍落在趙缭的手上,萬分感慨道:“一晃十幾年,老奴都要認不出三娘子模樣了。
隻是老奴記得兒時的二娘子,是白白胖胖的,怎麼如今……多少瘦了些……”
王媽媽的手上長滿了繭,可掌心确實暖洋洋的。趙缭的另一隻手也握住王媽媽的手,笑道:“平日吃的也不少,可能就是不太顯。”
王媽媽一雙已有些渾濁的眼看着趙缭,看着看着就移開了目光,小心翼翼抽出自己手,轉身揭開鍋蓋,端出一疊子核桃酥遞給趙缭,清了清嗓子道:
“老奴記得三娘子兒時最喜歡的,就是這道核桃酥了。請三娘子再用些吧!”
“好,王媽媽有心了。”趙缭自來不喜晚上進食,但還是接過了核桃酥,就坐在爐子邊的小木凳上吃了起來。
王媽媽回到竈台後,一面繼續收着碗筷,一面隔着竈台看着趙缭,眼神是如此複雜。
這是她遠遠看了五年的孩子。
和大小姐的端莊高貴不同,小時候的趙缭圓滾滾的,在院子跑來跑去就像是一個小皮球,見誰都笑盈盈得問好,全府上下誰不喜歡。
她還特别機靈,小小年紀就常常偷跑來廚房偷點心吃,最喜歡的就是核桃酥。
怎麼出了趟門,胖乎乎的小奶團子就變成了如今青竹一般的,高挑又纖瘦的少女。
十二年,當真是很長很長的吧。
趙缭吃着吃着,擡頭看王媽媽的眼睛竟然紅了幾分,忙問道:“怎麼了王媽媽?”
老婦人回過神來,連忙低下頭用手背抹抹眼睛,抓着抹布擦鍋上的水珠,“老奴沒事,可能是被爐膛子的煙熏到了……”
趙缭愣了一下,連忙把手中的核桃酥放回盤中,輕輕拍了拍手的點心渣,伸手進袖口去掏手帕,就聽老婦人低着頭做活,似是随口說起。
“三娘子這麼多年一個人在外,定是吃了不少苦……過得很不容易吧……”
趙缭拈住手帕角的手停在了袖邊。
真是奇怪的很。
自己的親姐姐言之鑿鑿、張口閉口“她是去享福,又不是去受罪,她有什麼值得可憐”的時候,阿耶明明無事卻避而不見的時候、她吃牛乳吃得後背起滿紅疹的時候,趙缭的腦子都是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