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柘寺因位置偏僻,從前總是沉寂而肅穆的。但自從岑先生來文坊授課後,奉柘寺像注入了血液的軀殼一般,頓時有了生命力。
今日,先生告假一月後,又重新開課,古刹大清早就開始熱鬧。
就見浩浩蕩蕩往寺裡去的人群中,家長一個個喜笑顔開,孩子們也難得的滿臉興奮,也期待這一日很久了。
要想一年多以前,文坊開課的第一日,來上學的孩子們可一個個垂頭喪氣,像是剛剛打了敗仗般頹喪。
其中反應最強烈的,莫過于鎮裡屠戶的兒子—鎮上有名的竄天猴王大龍。
當時他怒瞪寺匾,後牙槽磨得“咯吱咯吱”響。要不是他五大三粗的阿耶揪着他的後脖頸,旁人哪想得到他是來讀書,而不是來拆寺的。
那天下午孩子們散了學,從寺裡魚貫而出時,竟反而都精神了不少,有的結結巴巴卻眉飛色舞給阿耶阿娘展示着一聽就很了不得的詞句,有的和同伴高談闊論分享心得,俨然一副文人模樣。
就是王大龍在看到他阿耶時,都聳聳肩一揚眉,潇灑道:“那先生,還不賴。”
那天的場景,江荼想來還是想覺得有趣,又不禁好奇,岑先生到底是有如何的魅力,竟連這些還沒懂事的孩子都能知道先生的好。
在門外等散學的人群中,江蘼一眼就看到了挎着籃子的江荼。
“阿姐?”江蘼快步跑到江荼身邊,很吃驚道:“你怎麼來了?”
“接你回家。”
正巧路過的八周歲大哥王大龍一聽,當即斜睨了江蘼一眼,萬分不屑道:“這麼大人上學堂還要阿姐來接送,真丢臉!
我要是十四歲,我指定不讓我阿耶來接……嗷!”
猛子話還沒說完,就被江荼一個爆栗打在頭上,疼的嗷嗷叫:“阿荼姐!你上次答應過我的!以後打我之前,要先和我說一聲!”
“快回家吃飯吧臭小子!”阿荼作勢還要再打,猛子已經捂着頭一溜煙跑了。
被說丢臉的江蘼卻一點不覺得,看着江荼掩飾不住的擔心,扶着江荼到一旁無人處,壓低聲音道:“他派來的郎中不是說至少要将養兩個月,不得勞累嗎?怎麼才半個月,阿姐就走這麼遠的路?”
“從前常來尋先生,如今沒什麼緣故卻這麼久沒來,總有人要疑心的。”
“那我扶着阿姐去。”
“不必,我還沒到那個地步,你先回。”
“可……”江蘼還想再說,江荼已經轉身向寺中去了。
走到文坊院中,江荼看文坊的正門已閉,便從配屋進,走到正堂的側門正要跨門檻,就看到岑恕正在給一個孩子答疑。
小男孩闆正地站在岑恕面前,艱難地描述着問題。
這個孩子江荼認得,名叫友華,乖得像小天使一樣。
鎮中的小男孩幾乎都被江荼“關愛”過,唯有小友華每次豁着小漏牙對江荼一笑,江荼心就化了,哪還伸得出手。
可小友華命不好,他阿耶是鎮上有名的賭徒加酒鬼,對友華動辄打罵,讓他身上的傷就沒斷過。他阿娘難以忍受,在友華很小的時候就抛下他離開了。
除此之外,小友華還有一個鮮明特征,就是他患有嚴重的口吃,鎮子上人盡皆知。
以前友華也是愛說話的,但他一結巴,他阿耶就不耐煩地打斷他、暴躁地吼他,讓他閉嘴。
在外面的時候,鎮上的叔叔阿姨雖無惡意,但也常常傷人地笑他,還有淘氣孩子也會追着他學他說話,江荼為此沒少為他出頭。
久而久之,友華不說話了,見人就腼腆地笑。
可此時,友華正努力地說着什麼,由于太過吃力,以至于脖子上都暴出幾根青筋。
但他的雙眼,卻晶亮晶亮。
江荼都忘了她上一次聽到友華說這麼多話,是在什麼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