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缭率觀明台衛進入大内察事營時,察事營的判官和營衛層層退出,直到察事營完全轉入觀明台的管轄。
審訊室中,皇上還沒來,荀煊站在中央,搖搖晃晃幾次沒站穩,要手扶着旁邊放置刑具桌子的桌角,才能勉強撐住身子。
趙缭立在角落,看屋中的老人,想起兒時,父親抱自己在膝上,讀荀先生的來信。
她用手随便點了一句,問父親:“阿耶阿耶,這寫的什麼呀?”
趙岘道:“生之有時,用之有度,哀哀萬民,何日無憂。”
說完,趙岘長長歎了口氣,目光漸遠,似有所感、若有所思。
這一句,年幼的趙缭不懂,長大的趙缭不忘。
荀煊一生著作等身,趙缭能背誦的不少,但再沒一句,有這句記憶猶新。
之後每每看到“嘔心瀝血”一詞,趙缭腦海中就要浮現荀煊的身影。
這位年紀輕輕就連中三元、成為隴朝開國第一位皇榜狀元的驚世天才,亦是身居高位、衣食無憂的重臣。
他一生無兒無女,所思所慮,便是懷悲憫之心常哀其民。
可這個高呼“哀哀萬民”的狀元郎,此時立在陰仄的審訊室中時,兩鬓已全都花白。
趙缭不忍看他,隻颔首靜默。
多時,一串腳步聲從神經的末梢響起,層層減弱。到耳畔時,就隻剩一人的步聲。
趙缭連忙下跪,叩道:“末将叩見陛下。”
荀煊松開扶着的桌角,艱難跪下叩首時,身型比年輕的趙缭絲毫不曲。
“微臣叩見陛下。”
“咚,咚,咚。”
平穩而厚重的腳步聲算是回應了他們。
腳步聲的盡頭處,是高長榮緊跟着搬來,放在皇上身後的軟椅。
趙缭低着頭,看不到皇上,但也能感覺到他的目光,沒有掃在自己身上。
屋中沒有人聲的這漫長一瞬,其他所有的聲音都在喧嚣,就連蠟芯“噼啪”的燃燒聲都震耳欲聾。
跪在冰涼的石地上,雖然很好忍受,但膝蓋上也必然是不适的。
趙缭不知道荀煊,是怎麼熬過這身心俱煎的時刻。
“荀司徒,聽說你從察事營出去後,大病一場,現下可好些了?”
許久後,皇上終于開口,不鹹不淡問了一句。
荀煊的頭叩在地上,傳來的聲音清晰又模糊,像是從地裡傳來。
“深謝陛下關心,微臣已無大礙。”
“也是。”皇上幹笑了一聲,“司徒名滿天下,自然有人将至寶尋來,給司徒送上。”
荀煊回去何止是大病,直直昏迷多日,昨日才有了意識。
昏迷中發生的事情,他一概不知,此時皇上說這麼一句,倒讓荀煊不知怎麼接了。
好在皇上似是隻是随口一提,緊接着道:“好了,都起來吧。”
“是。”
趙缭起身,才看見審訊室已屋門緊縮,屋中就剩隻皇上、荀煊、高長榮和自己。
皇上端坐軟椅,高長榮立其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