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初妤正坐在樹上啃柿子。
雖然她記得爹娘的教誨,在别人家要乖乖的,謹言慎行。可是那柿子樹上結的柿子看着都要熟過了,再不摘下來就要掉在地上白白浪費,看得她又饞又心疼,心想就偷吃一個,不會被人發現的。
她蹭蹭幾下就爬上了樹,摘了一顆柿子剝了皮咬了一大口,好吃得露出幸福的笑容。
“你……你怎麼……”
姜初妤爬樹前确認了四下無人,沒想到會這麼快被人抓包,緊張了地咽了咽汁水向下看去——
隻見面色鐵青擰眉看向她的人,是方才見過的顧小世子。
吃人嘴軟,姜初妤趕忙道歉,還覺得不夠誠懇,想到個主意:“要不我摘一個柿子……額,送你?”
見他沒說話,姜初妤以為是默許了,便挑了個又大又軟的柿子,另一隻手還不放棄自己吃過的,以一種極其冒險的姿勢準備下樹。
而顧景淮隻是震驚于——
還未洗過的柿子,她竟然能下得去口!
太震撼了以至于沒關注她說了什麼,又在做什麼。
“啊!”
忽然頭頂傳來一聲尖叫,顧景淮聞聲擡頭,隻見一顆柿子直直地朝他臉上呼嘯而來,如浮雲蔽日日薄西山山體滑坡一般,命中。
痛感已經無傷大雅了,黏糊的觸感在臉上蔓延開來,他眼都不敢睜,在巨大的沖擊下,想起來一件非常關鍵的事。
“這是你吃過的,還是沒吃過的?”
尾音都打着顫。
姜初妤也知道自己做錯事了,大氣不敢出,說話聲細細小小的:“給你的那個我保護好了……”
天地良心,她真不是故意的,兩隻手各拿一個柿子下樹太困難,她想把左手的遞到右手上,一個沒拿住意外就這麼發生了。
顧景淮得到答複,頓感頭皮發麻。
很好,那麼他臉上的這一團東西裡,還有這丫頭的口水。
他剛想張口喊人,卻嘗到了一絲甜膩的、熟透了的柿子味道。
頃刻間他感到自己像是病來如山倒,幾乎要昏過去。
後來的事他也記不清了,好像模糊地病了一場。
病好之後,他居然神奇地不再有潔癖了,茶也能喝了,槍也能摸了。
這可把顧文啟高興壞了,當即就給他找了個全京城最厲害的武學師傅——姜明遠。
或許是真有天資,顧景淮學得非常快,一年後便能像從小習武的男童那般舞刀弄槍,顧氏夫婦認定姜初妤是兒子的福星,便提出了結親。
……
顧景淮腦海中閃過那段回憶,掀眼瞥了瞥正跪坐在他身側的姜初妤,将所有情緒壓了下去。
打那起,每每見到她,他就會憶起臉上柿子黏膩的觸感,心裡陣陣犯惡心,卻礙于禮數不能表現出來。
所幸今及弱冠,這心裡的怪病也宛若孩童時的一場高熱,已經消散了無痕了。
周華甯被顧景淮打斷了話,面上有些挂不住,嗔了他一眼,握着姜初妤的手扶她起來,接上方才的話道:
“你與我兒,幼時相識,如今又做了少年夫妻,我隻希望從此你們應當是一條心,以真心換真心。”
姜初妤福身應過。
相比婆婆,公公顧文啟淡定很多,隻問了她關于養父母的事。
姜初妤一一作答,他又問:“渝州太遠,你回門不便,是否請你舅家長輩上京一趟?”
“兒媳已于賜婚聖旨之後給舅家寄去了一封信,隻不過路途遙遠,尚未收到回信。”
顧文啟點點頭:“如有消息,記得知會一聲。”
總算過了敬茶這關,姜初妤緩了一大口氣,還沒來得及歇歇,馬上又要迎來她在顧府的第一頓午膳。
午膳是一大家人一起用的,姜初妤在這時才認全了人:
顧文啟一家為大房,是顧家主事,膝下兩兒兩女,無妾室;二房顧文彬,有一妻二妾兩兒一女;三房顧文宇比兩位兄長年紀小不少,妻子新喪,隻留一妾陪在左右,育有一女。
幸好三房平日各自住在各自的宅院裡,有花園假山等布景相隔,她居後宅,平日與他房相見的機會應不多。
顧景淮的大妹已出嫁,小妹顧疏芸今年十三歲,還未及笄,性子活潑好動,與她從前有些相像,故而第一眼她就對她頗有好感。
二公子顧延清年十八,比她還大一歲,也是個悶油壺性子,讓人看不透在想什麼。
姜初妤打起精神應付了這頓飯,結束後已提不起笑,胃裡也不知饑飽,如提線木偶般回了東廂房。
熱風穿過抄手遊廊拂過面頰,她才察覺鬓邊不知何時已出了薄汗。
國公府占地遼闊,約有三四十畝地,在正房和東廂房之間走一趟都要用半柱香時間。
顧景淮身高腿長,總把她落在身後,起初姜初妤會立馬加快腳步跟上,如此重複個幾次,她也累了,索性轉首四顧,邊走邊看風景。
她沒話找話,偶爾指着景觀問東問西,顧景淮言簡意赅地答複,步伐也漸漸放緩。
當路過一處影壁時,姜初妤望見牆後生着一顆枝繁葉茂的樹,有幾分眼熟,便緊走了幾步跟上他,指着那樹随口問道:“夫君,那是什麼樹呀?怎麼光秃秃地種在這裡?”
顧景淮腳步一頓,瞧也不瞧一眼,任她舉着手眼巴巴地等他回答,也一言不發,快步向前走去,仿佛身後有東西在追似的。
随行侍女為緩解尴尬,輕聲回話道:“少夫人,那是棵柿子樹。”
姜初妤:“……”
她走近了一瞧,多年前的記憶一一湧現,還沒到秋收的季節,空中似乎就飄起了濃郁的柿子香。
當年那件意外發生後,周華甯像老母雞護崽一樣圍在昏厥的長子身邊,氣得臉色發青,厲聲責問是怎麼回事。
從樹上爬下來、衣衫上帶着灰的姜初妤顯然嫌疑很大。
姜父替她道歉,姜初妤被嚴肅的氣氛吓壞了,哭哭啼啼的什麼也說不出來。
顧景淮被她的哭聲吵醒,咳嗽了一聲,更吓得她顫顫巍巍走上前,邊抹淚邊道歉:“世子哥哥,對不起。”
顧景淮臉上還糊着柿子,聽見“世子”兩字都犯暈,又聽她哭聲似哭墳,氣若遊絲地阻止道:“别哭了。”
說完就又暈了過去。
那天回家後,姜初妤挨了父親為數不多的一頓打,可長了記性,從此變得不愛吃柿子了,連柿餅也不吃。
憶起往事,姜初妤朝他離去的方向撇撇嘴,負氣似的輕哼了聲。
還以為他叫她别哭就是原諒了她的意思,沒成想,他竟然這麼記仇。
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