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本就難走的山道在下山時顯得更為陡峭。
雖然這點難度對顧景淮來說算不了什麼,但山道全是泥,雨又越下越大,衣衫下擺難免沾上污濁,看得他額角直跳。
他加快腳步走了一會兒,目光所及之處終于出現了一個孤伶伶的身影,正背對着他坐在台階上。
“咳咳。”他手握成拳抵在嘴邊,誇張地咳了兩下。
姜初妤聞聲回頭,十分驚喜:“夫君?春蕊這麼快就爬上去了嗎?”
怎麼?走不動就不走了,差人前去跟他報信想讓他來接她?
想得美。
顧景淮把手上拿着的傘遞給她,忍不住損道:“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走得這麼慢?”
姜初妤接過傘道了聲謝,耷拉着頭委屈地解釋:“本來早該到了,可我扭傷了腳……”
“……”
她身上的藕荷色衣裙被雨打濕,顔色變得更深,薄薄地貼在她身上,勾勒出少女初長成的曼妙身姿,看上去婀娜又……可憐。
見她被雨淋成這樣,顧景淮心裡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走過去向她伸出手,無奈地準備犧牲右臂衣袖的整潔。
“笨死算了。”
姜初妤一手撐傘,一手扶着他堅實有力的臂膀慢慢站起身,指着下面一處空地上的石頭說:“我才不笨,剛才那裡有蛇!”
她好不容易爬到了現在的位置,累得氣喘籲籲,正好看見有一塊大石頭,表面光滑幹淨,看來路過的香客都會坐下小憩。
春蕊落在了後面,姜初妤正好趁等她的工夫坐下來閉目調氣。
背後就是幽靜的山林,草木的氣息礦人心脾,催人欲眠,但偶爾聽見行人踏石的腳步聲,不至于昏昏欲睡。
忽然她聽見簌簌聲,由遠及近,好奇地睜開眼四處尋找,一低頭看見一條青蛇正路過腳邊,離她的鞋隻有不過幾寸的距離。
姜初妤被吓得跳起來,幾乎是撲着往山路上跑,刹那間左腳絆右腳摔了一跤,左腳腳踝傳來鑽心的疼,暗覺大事不妙。
她硬撐着往上挪了一段距離,遠離毒蛇出沒地後,春蕊也追了上來,見她竟如此狼狽,慌忙去架她,但體力已不支,根本擡不動。
“你快繼續往上走,将我的情況告訴他。”
沒想到屋漏偏逢連夜雨,春蕊走後不久,就下起了雨。
姜初妤正扶着顧景淮的胳膊,右腳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往上蹦,繪聲繪色地把那條細長的竹葉青描述得跟兇猛巨蟒一般。
真的見過巨蟒的顧景淮:“……”
他哂笑:“你居然還會怕這種東西。”
“一般人都會怕蛇吧,這有什麼……”姜初妤忽然頓住,喜笑顔開地望向他側臉,“夫君是不是記起我了?”
提起這個,顧景淮剛微微勾起的嘴角立刻垂了下去:“我又不是失憶了。”
“那可不一樣,想起我的身份,和記起我這個人,不是一回事。你說我‘居然’會怕蛇,是以為虎父無犬女,我應強悍得不怕那些才對,是不是?”
“……随便你怎麼想。”
姜初妤松開搭在他身上的手,不再向前走。
顧景淮側目而視,雨水順着傘脊簌簌滾下,傘下的女子衣衫半濕,言笑晏晏地望着他,雙唇翕動,說的每一個字都是浸過蜜的。
“我可從來沒忘記過你。”
顧景淮偏回頭去,将油傘往下壓了壓,遮住她的視線。
真是遇到蛇精了。
“蛇精”蹲下,嚷嚷着一步也跳不動了。
顧景淮擡腿就走。
“剩下的路跳完我一定會累得氣絕身亡的,您不能至我于不顧啊!”
“說這麼長一段話大氣也不喘,我看你離氣絕身亡還遠着呢!”他氣道。
“那您要不告訴我,那天宴席上皇上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乍然提起那件事,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顧景淮危險地眯了眯眼,心想,要不幹脆把她打暈了馱上山算了。
默了幾息,他突然把傘扔下,面無表情地折回到她面前站定。
姜初妤剛要把自己的傘舉高往他那邊斜一斜,他卻突然蹲下了。
“是哪隻腳?”
她也蹲下來,指了指左腳:“您不會要……”
“坐下。”
姜初妤乖乖坐在石階上,還沒等反應過來,就被男人握住左腿,渾身一顫,忍不住緊張起來。
感到她肌肉發緊,顧景淮揉了兩下,摸了摸骨,動作自然得反而讓她更緊張了。
“放松,不然你會受傷的。”
“我已經受傷了……啊!”
趁着她說話時松下勁兒的那一刻,顧景淮托着她足跟的手一用力——
咔。
砰。
骨頭歸位了,她的靈魂也散架了。
劇痛突如其來,姜初妤疼得揮舞油傘,砰一下正好打在顧景淮前額上,起了一道紅痕,幸好他在漠北風吹日曬,皮膚不算白皙,不近看應是不打眼的。
姜初妤隻喊出來了一聲,就疼得發不出聲音了,也沒有力氣言謝和道歉,隻用水汪汪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看着他。
這一岔打得,她一點兒也分不出神關心皇上那句話了。
而顧景淮不可置信地撫了撫額頭。
他堂堂将軍,居然如此輕易地就被暗算了。
又想起與她初見時被奪命柿子擊中了臉,前不久因貓起了疹,更加氣惱了,這丫頭絕對是命裡克他!
他站起身來,左手拿回傘,不幸沾上她鞋底泥污的右手握成拳,離身半尺遠,沒好氣地丢下一句“應當無礙了”,便先一步上山回了靜禅寺。
竹楦傻傻地撐着傘在香爐旁等候,看到顧景淮歸來,連忙迎上前:“世子可算回來了,少夫人呢?”
“丢不了,在後頭呢。”
“發生什麼事了?您怎麼這麼……”狼狽。
眼看主子臉色變得更差了,竹楦趕緊化身狗腿子,為他擦了擦衣袖上的泥漬,卻越擦越渾。
眼下還有一件事需要确認。
顧景淮幽幽看向被淋了個透的春蕊:“你報信報哪兒去了?”
“奴婢未、未看見您。”
春蕊被他盯得瑟縮了一下,越說聲音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