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讓你威脅我?”
“我隻是提醒您身後還有個鑒天城。”
桑格麗安盯着他的眼睛,妄圖從中看出些端倪,卻最終一無所得。她後退了一步,這在虞影溯看來是服軟的意思,她下一步就該将瓊佩密林東部、包括永夜礦脈第一入口拱手相讓。
“看在墨江十的面子上,”桑格麗安聳了聳肩,但下一秒卻說出了讓他意料之外的話,“帕盧莫本斯送你了,反正……也是座空城了。”
虞影溯挑了挑眉。
“但那裡還有份大禮等着你去收,”桑格麗安笑道,“我覺得應該是個……很不錯的禮物。”
特訓的效果十分顯著,原本離開塔爾身體的火沒有媒介隻能存在短短幾分鐘,而此刻有了枯木,火焰的蔓延速度變得極快,也持續燒到了深夜。為了不讓桑格麗安,或者說是“惡疾”察覺,災禍沒有附身在虞影溯身上,他們之間徹底失去了交流的途徑,前所未有。
“停吧,”秦侑戎說,“沒追上來。”
塔爾深吸了一口氣,虞影溯剛才動手時除了最後的動作完全沒留情面,他的喉嚨到現在都有種被扼住的感覺,肯定被掐青了。玄逐歸遞來了一個眼神,塔爾眨了眨眼,示意自己沒事。
“火隻能暫時起效,如果水源被污染,整片森林淪陷隻是時間問題,”塔爾問,“有辦法淨化水源嗎?”
“鹿神可以淨化,但範圍有限,”秦侑戎言簡意赅,“我要去帕盧莫本斯。”
“直接解決源頭?”玄逐歸覺得這不好四個好主意,“桑格麗安不會輕易放手帕盧莫本斯,這就是在給墨江十送領土。我不建議你去,擅長什麼幹什麼,再高明的隐匿技巧在面對大軍壓陣時也隻不過是個笑話。”
塔爾皺着眉,他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桑格麗安”不會放棄帕盧莫本斯是因為這是她領主地位的象征,但對于“惡疾”而言,這一片地其實并不重要。瓊佩密林究竟擁有什麼能讓這麼多魔族争相搶奪?除了巨獸和動物資源,塔爾能想得到的就隻剩一個永夜礦脈第一入口了。
他和死靈究竟是什麼關系?通往永夜礦脈西側死靈封印地的隻有一個第一出口,但根據近百年來的記載,相比躁動異常的惡疾,死靈像是真的消失了一樣安分守己,對外界的一切都毫不關心,完全沒有要沖出封印的意思。
“我去,”塔爾說,“你能讓鹿神守住森林裡的水源嗎?深淵烈焰可以解決城中的污染,但隻依靠自然淨化的速度太慢,瓊佩密林堅持不了那麼久。”
秦侑戎頓了頓,很快答應了:“可以一試。”
“災禍會留下幫你,方便聯系,”塔爾望向玄逐歸,“一起?”
“我可以幫你放哨,如果桑格麗安要取你性命,拼死拼活也把你保下來,”玄逐歸沒有意見,“更何況在你的地盤上,當然聽你的。”
塔爾失笑:“誇張了。”
“沒多誇張,”玄逐歸攬着他的肩往東邊走,“剛才降火的時候我還以為埃斯佩爾蘭下凡了。”
火與雷電之神埃斯佩爾蘭會不會清掃禍亂塔爾并不知道,他從小就生活在一個沒有信仰的地方,對這些也隻不過是稍有了解。他們根據秦侑戎的指示從密林的東南角橫切進了與之接壤的帕盧莫本斯,原本已經做好了一路上躲藏的準備,卻不料隻有外城邊緣還有三兩行人,越接近城中心的地方越荒涼。
這裡已經是座空城了。
“這裡的味道太惡心了,”玄逐歸低聲道,“月眠城的窯子裡都沒有這麼甜的脂粉味。”
“這是灼淩,”塔爾頓了頓,下一秒忽地一閃身,把玄逐歸也拽到了暗處,促聲提醒,“噓。”
一個瘋瘋癫癫的男人衣不蔽體地出現在了大街上,他光着腳從巷子裡竄出來,一頭撞上了路邊的石柱,倒地後沒過多久就化為一灘沒了骨頭的屍體。塔爾指尖一顫,下一秒就燃起了火,把玄逐歸全身上下都過了一遍。
他從儲物戒指裡拿出了剛才捎走的地圖,這條路的盡頭就是帕盧莫本斯的中央噴泉,原本該是居民最多的地方。但灼淩的出現讓這座城遍布屍體,活着的人都去了瓊佩密林,成了桑格麗安、或者說惡疾的棋子。
“那裡有個人活着,”玄逐歸指着噴泉的方向,“棕色頭發,是個姑娘。”
塔爾順着望去,果不其然看見了一個睡着的小女孩。他本想再看看仔細,但那女孩下一秒就醒了,一雙淺得幾近全白的眼睛在霧霾下竟然閃着光。深淵烈焰不受控制地從塔爾的指尖冒了出來,他連忙挪開視線藏回了暗處,但火焰無論如何都收不回去。
“操,”塔爾罵了一聲,“躲開。”
玄逐歸早先一步就離他八丈遠了,滾燙的火幾乎要把周圍的一切都融化,眼前的石牆被燒得通紅,牆面已經開始融化。
“她過來了!”玄逐歸低吼,“她是誰?”
“不知道,”塔爾深吸了一口氣,“跑!”
玄逐歸飛速跳上了封喉刃,但還沒跑出去超過兩米就被一陣飓風掀翻在地。塔爾無論如何都收不起火,渾身上下的深淵烈焰像是瘋了一般将他裹得嚴嚴實實,再黑的地方也被照得通明。他咬着牙,索性大步一邁站到了街道中央,周遭的甜膩氣味也随着他的動作消失得一幹二淨。
那女孩擡着手,她指尖一合,淺色的龍卷風出現在手心,僅僅一個響指的功夫就放大了無數倍。城中心的噴泉被飓風卷成了無數碎裂的石塊,枯死的樹木拔地而起,直朝着他們的方向而來。
『災禍,』塔爾呼喚,『問秦侑戎,棕發白金色眼睛的十二三歲小女孩是誰?』
三秒後,災禍回複:『賽拉,桑格麗安的親生女兒。』
『怎麼打?』塔爾問。
『秦侑戎說不知道,和她交手過的隻有墨江十,從帕城噴泉過去至少要大半天時間,』災禍頓了頓,『塔爾,需要我去嗎?』
賽拉從屍體堆上站了起來,她比塔爾想象中的高很多,那雙眼睛裡滿是怒火,顯然來意不善。
『不用,』塔爾拒絕了,『一切照舊。』
“追羽,繞後,”塔爾低聲道,“打暈。”
賽拉明顯缺乏經驗,她身後的草木都紋絲不動,隻有面前狂風大作,有着吞噬一切的威力。玄逐歸聞言便側身躲進了窄巷中,他順着記憶裡地圖上的樣子穿梭在小巷裡,最終成功繞到了廣場的噴泉邊,屏息凝神躲在了石柱之後,腳邊就是剛才一頭撞死的居民。
封喉刃焚焚嗡嗡作響,玄逐歸低聲阻止了它,又探出頭和塔爾對上了視線。不出所料,賽拉對于身後的一切都并不在意,她或許是吃多了強大法力帶來的甜頭,警惕心低到令玄逐歸匪夷所思的地步。
而就在此刻,塔爾動了。
深淵烈焰一直這麼燒下去不是個辦法,他索性發動了攻擊,用一些無關痛癢但足以吸引所有注意力的方法徹底鎖死賽拉的視線。玄逐歸趁機而動,他反握着封喉刃,用刀柄橫敲在了賽拉的後頸。
狂風霎時間分為兩半,玄逐歸順着前撲的慣性翻滾到了石牆後,咬着牙在封喉刃上塗了迷藥。賽拉顯然也沒想到這裡竟然有兩個幸存者,她本想着先解決背後偷襲的老鼠再另做打算,卻不料深淵烈焰趁她不注意已經将她圍得嚴嚴實實,而塔爾猛地突襲而至,手刀毫不客氣地劈向了她後頸。
“追羽!”
話音剛落,封喉刃刀光一閃,在賽拉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很淺的血痕。小姑娘用盡最後力氣掙紮着控制狂風想把他們掀出去,卻不料被塔爾按着手臂壓在地上動彈不得,直至最後藥效徹底發作。
片刻寂靜之後,玄逐歸低聲問:“睡了吧?”
“睡了,”塔爾歎了口氣,把她架了起來,“找個地方,等她醒。”
“為什麼不殺?”玄逐歸問。
“我剛想明白一件事,桑格麗安被惡疾占領了身體,賽拉不跟着她,為什麼要在屍體堆裡躺着?”塔爾頓了頓,“兩個可能,一個是守城,一個是為了屠殺。”
玄逐歸“啊”了一聲:“帕盧莫本斯現在活着的隻有惡疾的信徒,所以她要把這些人全都殺幹淨?”
“我偏向第二種,因為赤手空拳一個人留着守城很荒唐。但如果是第一種情況,”塔爾望向了一座高樓,“隻能先把她綁起來再說。”
他不想把這座城裡唯一的活口就這麼殺了,但以防萬一,隻能先和玄逐歸找了很多堅韌的繩子,把賽拉綁在了一張椅子上。他們坐到了房間裡離她最遠的一個角落,一邊觀察着窗外,一邊等她醒過來。
而就在夜幕降臨之時,他在城中心原本噴泉所在之地看到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虞影溯?”玄逐歸也看到了,“要叫他嗎?”
“不,”塔爾看了塞拉一眼,“他肯定早就察覺到我了,既然沒有主動找來肯定是另有打算。”
果不其然,僅僅幾秒過後,一道黑影就出現在了他身後。那可能是個擅長隐匿追蹤的魔族,他半跪在地,嘴唇一張一合,顯然是在彙報什麼消息。
“他說沒找到,”塔爾低聲道,“沒找到什麼?”
虞影溯轉過身,他或許是刻意找了一個能讓塔爾看見的角度,說:“桑格麗安不是說給我留了份大禮?我滿含期待地赴約,結果……就一個破城?”
大禮?塔爾再次看了賽拉一眼。
“抱歉,我會如實向領主說明。”
“不用了,好意我領了,”虞影溯冷笑着揮退了他,“跟了一路,你可以回去了。我應該并不需要你來保護,是誰的人就回誰身邊,不然我要是餓了……可能會饑不擇食。”
魔族低着頭,又說了句什麼便消失在了黑夜中。而虞影溯站在噴泉的遺址邊,過了半晌,朝着塔爾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你還會唇語?”玄逐歸低聲問。
“吸血鬼的聽力都很敏銳,當獵人必須會這個。”
他說話的時候沒壓着聲音,果不其然就看見街道上的虞影溯笑了。他披着朦胧的月光,雪白的發絲被映得發亮。
塔爾看見他朝着自己的方向動了動嘴。
他說,我想你的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