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樓奇道:“既然如此,肖敕又為何要尋仇?”
“四十年前,江湖中流傳着一句話,‘亂魂掌,詭影步,九殿閻羅留不住;鬼哭鈴,喪神鼓,地藏菩薩不能度。’這說的就是當時‘詭影無蹤’的傳人——‘榮枯老人’。榮枯老人資質不佳,習自‘詭影無蹤’的亂魂掌和詭影步都沒至上乘。但憑着鬼哭鈴和喪神鼓,他還是在江湖中掀起了不小波瀾,引得人心惶惶。他深知資質限制了自己,故而一心想尋個資質極佳的徒弟。”
陸小鳳道:“所以,他在肖敕六歲生日當天擄走了他?”
花滿樓歎道:“他隻圖彌補自己遺憾,卻不知于六歲幼童而言,與親人别離才是最可怖之事。”
雲初霁點頭,繼續道:“所以他死了。死于自己精心挑選的徒弟之手,死在最後一次藥浴之時。”據書齋傳來的情報,當年肖敕回家後,紙組派人去往“榮枯老人”藏身之處,發現他的頭顱完全浸沒在藥桶中,後脖頸的傷口已經幹涸,鮮血與不知何物的藥水混在一起,污穢不堪。房中還有一個冊子,記錄所需的所有藥浴、藥材、完成時間和肖敕身體變化,唯有最後一次藥浴後面還空着。
陸小鳳問道:“缺了這一次,有何影響?”
“他的樣貌。”雲初霁道,“修習詭影無蹤不會影響人的樣貌。少了一次藥浴,皮骨改造不完全,才成了如今這幅樣貌。他費勁心力回家,卻在自己樣貌改變後得到了父親的囚禁、母親的疏遠。我猜測,或許他認為是自己樣貌才緻使了這一結局。”
“不僅僅是樣貌的改變,還有那個家丁的死,以及……”花滿樓沒有繼續往下說。肖浔中毒後未死,說明給肖浔下毒的極有可能是他自己。年幼的肖浔因為嫉妒做了錯事,将肖敕進一步推向深淵,反而害了自己的性命。
陸小鳳問道:“鮑六能令他恢複容貌?”
雲初霁點頭,道:“傳聞南疆有種邪術,于極陰之日取同月同日同時同刻出生之人的血肉煉藥,可以恢複容貌。鮑六正好與肖敕同月同日同時同刻出生。”
“難怪……”
“讨論先到這裡。”花滿樓止住了話頭,“今夜格外漫長。我們還是趁夜色尚淺,先抓緊休息為好。”
陸小鳳看出雲初霁眉宇間的倦意,咽下後面的話,點頭附和道:“有理。”
這裡不僅房屋完好,連床鋪都整潔幹淨。雲初霁沒那麼考究,就近選了一間房,和衣而卧。接連奔波,沒有安省過一日,她的身體已經疲憊不堪,可是思緒仍不斷翻湧,攪得她沒有絲毫睡意。
花滿樓坐在床邊,撫上她的眉心,輕輕按揉,寬慰道:“先休息。到時間我喊你。”
“嗯。”雲初霁應下,眉頭卻未有絲毫舒展,“隻是……有些事情實在讓我挂心。”
“能否說與我聽?”花滿樓沒有勉強,說與不說完全随她心意。
“肖敕相貌改變乃是意外,輕功功法亦是不少,我直到看到鐘鳴所中的是亂魂掌才知道他修煉的乃是‘詭影無蹤’。可從九裡坡阻攔肖敕,到來莫家村之前,不足十日,書齋便查明肖敕身份,連同當年詳細情報一并送到我面前。”雲初霁坐起直視花滿樓,“最重要的是,‘詭影無蹤’的功法,以及鬼哭鈴、喪神鼓的記載,我都在師父那裡看到過。”
“你認為與玄墨閣有關。”
“嗯。我推測,是榮枯老人自知資質不足,用功法與玄墨閣交換,得到了鬼哭鈴和喪神鼓的制作方法。玄墨閣造就了榮枯老人,也一直關注着他。花滿樓,我明明已經毀了玄墨閣,為什麼還是處處能見到它的影子,時時感覺它纏繞着我?”雲初霁覺得仿佛有雙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她的脖頸。她尚能呼吸,卻掙脫不了巨手的控制,連生死亦由其決定。
花滿樓感受到她的恐懼,握住她的手,将她擁入懷中。
“百年來,玄墨閣參與的事端何其繁多。你縱然滅了它,也無法消除與它牽連的樁樁件件因果。”
花滿樓溫柔的聲音似有魔力,逐漸平複了雲初霁不安的心緒。
“嗯,我知道的。”
“霁兒,無論那因果是何,會否與你有所瓜葛,都有我陪你。”花滿樓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而堅定。
“好。”心底的不安徹底停歇,強壓的疲憊席卷而來。雲初霁倚在花滿肩頭,輕輕合上眼。在花滿樓身邊,她總是能安心睡着。這般想着,她的呼吸逐漸平穩。
剛進五更。
村子仍籠罩在夜色中。
花香伴着夜風悄然而至。
輪守的闫無常打了個哈欠,輕輕嗅了嗅鼻子。杏花?這裡有杏樹?未等他想明白,意識先一步陷入了黑暗。
風吹開門扉,伴着花香,一個人出現在屋内。月光照在那人臉上,映出其面容,正是魅兒。
肖敕手腳被縛,縮在房屋一角。他瞥了魅兒一眼,迅速收回目光,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你解不開我的穴位。”
魅兒杏眼微眯,頗有興緻地打量肖敕這幅模樣。
“你要是聽一句我的勸,不來找他們麻煩,也不至于會落得這個模樣。”
肖敕怒火瞬間别點燃,怒視魅兒,壓着嗓子吼道:“你沒說雲初霁在。”
“我怎知道她會來?你碰人家逆鱗,反來怨我?”魅兒不滿地罵了一聲,又道,“不過就是個相同生辰的人,再找不就……”
話未說完,便被肖敕粗暴打斷。
“若真這麼容易,怎麼會近二十年,我才找到這麼一人?”
魅兒反唇相譏,道:“這麼多年,你還沒習慣自己這幅樣子?再說那邪術也不知……”
“你花容月貌,怎會理解我的痛苦?我這幅模樣,哪裡還像個人,哪裡還是個人?”肖敕怒火更勝,幾乎要控制不住聲音。
魅兒不滿地低聲呵斥:“小聲點。我來不是與你争辯這些。他讓我傳話與你,關于那件事,你可以說實話。”交代完這句,魅兒迅速消失在原地。
肖敕的怒火逐漸平息,屋内重回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響起輕微的腳步聲。
“他睡着了,咱們小聲點。我就說吧,現在是人最困的時候。”少女的聲音中隐藏不住的得意。
“嗯,我方才也打了個盹。”少年很是實誠。
“我也是,不過不耽擱。”少女的聲音壓得更低,“噓,不要碰到他,咱們悄悄進去。”
話音落,葉疏桐和莫陽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看見他們,肖敕的雙眸迸發出無窮恨意。
“你們是來送死的嗎?”
“你别想吓我們!”葉疏桐在心中給自己打氣,話語中仍難免有些心虛,“你被封了穴道,什麼武功招式都使不出來。”
肖敕冷笑一聲,别過臉去。
莫陽壓着聲音喝問道:“你老是交代,把我舅舅弄去了哪裡?”
“舅舅?”肖敕掩在黑暗裡的眸中閃過一絲了然。難怪可以說實話,有什麼比真相更讓人恐懼?他緩緩開口,語氣中滿是無法掩飾的怨毒,道:“你們想知道藏在莫家村背後的真相?我也可以告訴你。”
莫陽和葉疏桐同時渾身一凜,繼而聽到了讓他們不寒而栗的事實。
“屠殺整個莫家村的真兇,是何逸生在内的四個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