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三聲,本該是個安靜的夜晚,然而在一條不起眼的巷子裡,卻是一派燈火通明、熙熙攘攘的景象。
此巷名為“雞鳴巷”,地處酆都與人間的交界。每到夜裡,正是巷子最為熱鬧的交易時刻。
巷子深處有間叫“妙筆”的鋪子,遠近聞名。
鋪子裡沒有一件貨物,隻有一個展示店主得意之作的博古架。曾有客人出黃金萬兩欲購博古架上的一尊玉雕,都被店主婉拒。
他隻賣手藝,客人提供大緻想法,他負責實現。
店主技藝高超且審美一等,小到耳珰、臂钏,大到屏風、鏡台,隻要打上“妙筆”的印記,一旦流入市場,必将哄搶。
傳聞店主還會失傳已久的傀術,有人親眼所見,店主随手讓一隻用木片拼成的小狗動了起來。
此時,“妙筆”鋪子裡。
穿金戴銀的馬頭妖怪十分自來熟地湊到也在等候的獨目鬼身旁:“俺為了來這兒,加了錢不說,還排了幾個月的号。兄弟,你排了多久啊?”
渾身泛青的獨目鬼慢慢用手把頭擰過去:“沒排。”
馬頭妖怪:“???”
“嘩啦”,鋪子内間的竹簾掀開,走出一個身着樸素黑衣卻十分搶眼的人,搶眼倒不是因為容貌,而是因為他戴着一張覆蓋全臉的木頭面具,隻在眼睛的位置開了兩個小洞。
獨目鬼緩緩站起,走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禮:“阿離大人,近來可好?”
雖然沒人能瞧見他的表情,郁離仍微笑道:“一切安好。”
獨目鬼扶着腦袋點頭。
郁離伸出右手按在獨目鬼身上,緊接着又将手挪到了右手一直捧着的木盒上,似乎從獨目鬼身上取走了什麼放在了木盒裡,随後雙手遞出木盒,鄭重地道了一句:“一路平安。”
獨目鬼接過每一個雞鳴巷居民離開時都會收到的木盒:“我執念已解。阿離大人,保重。”
獨目鬼又施一禮,轉身離開。
“哎哎哎,你們這是幹嘛,咋的氣氛突然變得這麼沉重?還有他為啥不用排号?”馬頭妖怪湊過來疑惑地搓搓腦殼。
郁離心頭湧起的萬般思緒瞬間被打散,輕描淡寫揭過這個問題:“您放心,小店規矩不會破,隻是我沒做他的生意,自然不用排号。您今天來是想做個什麼物件?”
馬頭妖怪不再疑惑,羞澀道:“是這樣,俺同俺家娘子成親将滿一年,想給她個驚喜。”
郁離:“那你有什麼想法嗎?珠钗镯子還是玉器擺件。”
馬頭妖怪又羞澀一笑,舉起蹄子往腦袋上比劃了兩下:“俺想做一副精美的珊瑚角,能戴俺頭上那種。娘子老說另一個山頭上的鹿妖好看,哼,這回讓她瞧瞧,俺頭上有個角俺也好看!”
郁離:“……”
你娘子怕是會錘爆你的鹿角腦袋。
“你要是确定送這個,那就七日後來店裡确認下設計圖,等你看過後便可動工了。”
“嘿嘿,那謝謝老闆了。”
送走客人,郁離剛準備坐下繼續完成快做好的木雕,店外就傳來了一道驚呼聲,聽聲音像是才送走的馬頭妖怪。
想到雞鳴巷中其實也沒有很太平,他無奈放下手中的刻刀,出門查看。
店外除了剛才的馬頭妖怪以外,還有一名手執孔雀羽扇的青衣美人,顧盼生輝。
朝思暮想的人攜着巷裡的月色,忽然出現在了眼前,一如當年眉眼明媚的少年撥開竹林濃霧,而後照亮了他無數個孤寂的長夜。
郁離隻愣了一瞬便反應過來,手正了正了臉上戴着的面具。
那邊馬頭妖怪仍然圍着來人驚呼,“好家夥,兄弟你長得也忒好看了,俺要長你這幅模樣,不得把俺娘子迷死,還用戴什麼鹿角。”
常瀞看着圍着自己打轉的馬頭小妖,笑容愈發明豔。一雙湘色的眸子好像如水的月光,額間一抹赤金花钿又添三分豔色。
好久沒有收到這麼直白的贊美了,開心。
常瀞搖了搖扇子,彎彎的笑眼移向郁離:“你是此間店主?我找施巷主,是往這個方向走麼。”
這個小鬼看上去這麼瘦弱,還有點熟悉的感覺,瞧着怪心疼的,也不知道因何來到這雞鳴巷。
郁離揣手點頭:“繼續往深處走,花間樂坊找巷主便是。”
常瀞揮揮手朝巷子深處走去:“謝啦。”
郁離靜靜站在原地,望着常瀞遠去的背影,不舍得眨一下眼睛,直到那個背影消失不見。
有段時日沒有打聽到他的消息了,看起來他過得挺好。
不錯,常瀞就應當這般快快樂樂的。
……
拂曉将至,郁離停下手頭的工作,望着遠處天邊的紅光。
不知不覺,他來到雞鳴巷已有近兩百年,每日迎來送往,企圖用生意填滿時間的空白。今日驟然相遇才發覺,那些藏在記憶深處的過往,依然清晰。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郁離起身開門。
門外花間樂坊的小厮恭敬低頭:“巷主請您到花間樂坊一叙。”
郁離怔住。
“我知道了。”
小厮又鞠一躬,消失不見。
“哎,巷主找你啥事呀,跟早上來那個長得跟神仙一樣的人有關吧。”隔壁頭上長着一根角的鬼倚着門框,“瞧那氣息,怕不是是上清境來的呦。”
可不就是麼,郁離心想。
“去了就知道了。”郁離擺手,“老茅,辛苦你幫我照看下店。”
天蒙蒙亮的雞鳴巷已經不像夜間那般熱鬧,就像是人間一條普普通通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