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離還記得自己降生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天,是一個夜晚。
他當時就靠在山中一顆最高的樹上,緩緩睜開了眼。
一隻飛鳥被驚動,振翅而起。
小山鬼順着飛鳥飛行的軌迹,看到了高懸于夜空之上的那輪明月。
皎潔而美好,是他對這個世界最初的印象。
腳下有聲音在呼喚,小山鬼底下頭去,是身下的巨樹。
參天巨樹慈愛地告訴他,他因何而降生。
山鬼,山中之靈,為守護深山而生。
他腳下的這座山名喚碧影,自上古時期就被施加了結界,結界範圍隻出不進。
他作為這一代的山鬼,将用一生守護這座深山,永遠無法踏出此地。
月升月落,小山鬼已經不知道在這裡渡過了多少個日夜。
他花了很長時間,走遍了深山的每一個角落,所到之處除了滿眼的綠竹,再無其他。
能與他交流的,隻有巨樹。
巨樹長于山頂,是長在滿山竹林裡的唯一一棵松樹,它年紀太大了,常常陷入沉睡。
漸漸的,小山鬼愈發沉默。
他無師自通地學會了使用靈力,可惜碧影山的靈力太過稀薄,隻能供他在樹林裡騰躍時稍微靈巧一點。
這座山的結界雖說是隻出不進,可這個“不進”似乎也存在着漏洞。
因為偶爾會有一些飛禽走獸誤入,他見過飛翔的鳥,跳躍的鹿……
其中最讓他喜愛的是一隻擁有潔白皮毛的兔子,兔子的後腿受了傷。
小山鬼小心地将他抱起,感受着懷中溫暖的溫度,為它搭了一個柔軟的窩。
可是兔子傷好後,就無情地跳走,再也沒有回來。
當然也有一些選擇留在碧影山的動物,他很開心這些動物能留在這裡。
因為深山之中太安靜了,動物們能給這裡帶來一點生氣。
也有例外,某一年的冬天,碧影山裡蹿進來了一隻渾身是傷的老鼠。
哦不,這隻老鼠口吐人言,應當是隻鼠妖。
小山鬼第一次覺得這山裡真吵,怎麼能這麼吵。
鼠妖被救醒以後,很快便搞清楚了山裡的情況,他粗着嗓子:“小鬼,本大爺是妖王,我宣布此地今後就劃到我的治下了!嘎嘎嘎!”
小山鬼:“……”
與外界從無接觸,不代表就是傻。
總之,鼠妖最後被默許留在這裡,天天耀武揚威地騎在小山鬼的肩膀上和他一起巡山。
他想,鼠妖吵是吵了點,可畢竟也是除了松爺爺以外,唯一能和自己交流的生物。
一鼠一山鬼就這麼一個不停叭叭,一個偶爾附和一句的又過了好多年。
遇到常瀞的那天,是一個現在想來特别普通的夜晚。
小山鬼巡完山,将已經睡熟的鼠妖送到樹洞裡的一個竹編軟墊上,是他專門為挑剔的鼠妖編的。
随後他照舊借着身邊亮着的點點幽光,翻身爬上了巨樹。幽光來源于他的伴生靈,長相形似剛冒尖的竹筍。
它們混迹在竹林中生長,白日裡就是十分普通的竹筍模樣,夜晚才冒出點點幽光,有些調皮的,還愛繞着小山鬼飛。
那夜雲層密布,将月亮擋了個幹幹淨淨。
小山鬼有些生氣,畢竟他每日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晚上看看月亮。
正當他無奈地閉上雙眼,準備睡覺時,林間忽然穿來了窸窸窣窣的細響。
小山鬼輕盈地落在地上,貼在樹後,安靜觀察着。
隻見一個少年,拄着劍撥開竹林,走到他眼前。
月亮此時恰巧從雲層中穿破,如水的月光灑在少年臉上,映出少年绮麗的容顔和鬓間留下的一道血痕。
極緻的白、鮮豔的紅和少年如高懸明月般美好的臉,構成了小山鬼對于美最初的認識。
少年剛看見小山鬼,還沒來得及說話,就一頭栽倒在地上。
小山鬼小心翼翼地挪到少年身旁,很是熟練地扛起他,帶到了他一般救治迷路受傷小動物的固定地點。
但少年的傷太重了,他渾身滾燙,血止都止不住。
小山鬼想了想,跑回到巨樹下,喚醒松爺爺,磕磕絆絆地說:“松爺爺,山裡,來了一個人,傷好重,血止不住,我,我能不能……”
巨樹用靈識掃視了一圈,歎息:“孩子,你才是碧影山的守護者,你應當自己做決定。”
小山鬼懵懂地點了點頭,雀躍地跑開。
他可以救他的月亮了。
次日傍晚,少年醒來,從全身傳來的劇痛告訴他,他沒死。
為什麼,傷已入心肺,他必死無疑。
他眯眼看着趴在身側熟睡的小孩,這鳥不拉屎的深山裡有個這麼小的孩子?這看起來也就十歲左右的小孩兒還把他救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