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夜,郁離也沒睡踏實,半夢半醒間,全是常瀞的臉。常瀞少年時期耍賴撒嬌的樣子,再遇後常瀞笑盈盈的樣子,交織在一起,讓他分辨不清。
他向前追着追着,想抓住常瀞的衣角,可常瀞卻任他叫喊,一次也沒有回過頭。最後他終于拉住了那片衣角,常瀞也回過頭,卻是冷着一雙眼,盯着他。
郁離被那雙眼瞪着,驚醒過來,久久未動。
這其實也不算夢,他記得的,常瀞冷眼看他的樣子。
循着已經不那麼清晰的記憶,郁離翻山越嶺,走回到中原境内,終于抵達了碧影山。
這是他第一次從在山外看碧影山。之前離開碧影山的時候心神恍惚,對路上的事情已經沒什麼印象了,後來更是再也沒有來過。
他站在山外,感知不到與碧影山的任何聯系。
山外籠着一層大霧,看不清虛實。郁離試探着向霧中走了幾步,果不其然,又從幾步開外的地方鑽了出來。
試了幾次,郁離确認了,他是真的再也進不去了。
他挑了一棵樹,慢慢爬上去,抱住自己的膝蓋,輕聲沖着大霧道:“松爺爺,我回來了,你和碧影山還好嗎,靈筍又長起來了嗎?”
“松爺爺你一定還在生我的氣吧,氣我選了這條路。可我不後悔,無論是為了你們,還是為了常瀞。”
“我總覺得是自己害了你們,沒臉回來。可這次我和你們離得這樣近,我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回來了。這裡是也曾是我的家啊。”
郁離說了很久,将自己離開之後的經曆都講了個遍,霧氣那邊的碧影山中仍然沒有回應。他不再說話,慢慢将頭埋進膝蓋之間。
“我好想你們。”
太陽升起,郁離不知不覺在樹上睡了一整夜,他動了動僵硬的腿,準備下樹。
此地十分偏僻,鮮有人迹,因此在鳥叫聲中出現别的動靜時,會特别明顯。
郁離停下下樹的動作,警惕地重新靠回到樹上。
這裡生長的樹木都年代久遠,茂盛的葉片将郁離遮得嚴嚴實實。他透過樹葉的間隙看到了一個人影在慢慢朝這邊走來。
正是才分别不久的常瀞。
他打算來這裡的時候便算過時間,今天便是他從前與常瀞約定的日子。
隻是郁離根本沒想過,三百年過去了,連他都沒再來過碧影山,常瀞又怎會在沒有回應的情況下,一年又一年的到這裡赴約呢。
或許常瀞隻是同他一樣,剛好人在附近,便過來看看。郁離安慰自己。
常瀞拎着一壺酒,輕車熟路地走到一塊上面被磨得光滑的石頭上坐下。
他眼神空洞,盯着濃霧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拔出酒塞,喝了一大口。
“郁離,我來了,今年是不是挺準時呢。”常瀞喝完酒,拍拍自己的臉頰,換上一張笑臉。
“今年,今年我還是老樣子,不好也不壞。隻是近來遇到個人,他太像你了。不對,我幾乎可以肯定他就是你。”
“我離開後的第十年沒能來,後面再來的時候,怎麼喊,山裡都沒有回應了。我真傻,還以為是你生氣了,氣我那年沒來。可我怎麼就沒想到,你還可能是出去了呀。不在山裡,所以沒有回應。”
常瀞又喝了一口酒,喝得很急,酒液順着他的下巴淌到衣領上:“唉,我怎麼就沒想到呢,你又不是胡攪蠻纏的人,我就一年沒來,你再生氣也不至于一氣氣我三百年吧。”
什麼,他在說什麼!這三百年,他竟然年年都會來這裡嗎?原來常瀞一直都沒有忘記和他的約定。郁離死死咬住唇。
常瀞還在樹下說:“你知道嗎,我這次來之前,差一點兒就跟他挑明了。呵,可我也真是個廢物,離真相就差一步了,又縮回去了。”
“我就是太害怕了。我等了三百年,等不來一個奇迹。現在上天忽然将這麼一個人送到我面前,我又畏畏縮縮的。”
“這一生前三十年的經曆告訴我,太輕易就能獲得東西,都是我留不住的。我怕我挑明了,後面還是留不住。再來一次,我真的會崩潰的。”
酒壺裡的最後一口酒被常瀞喝完,“啪”一下碎在地上,他擡起已經有些發紅的眼:“不過我現在想明白了,他是我活過這三百年最後的一點念想,不管怎樣我還是想抓住他。我不能,再看着他消失了。”
郁離一動不動聽着常瀞在樹下說話,指甲深深嵌進掌心裡。
鬼的心不是早就不會跳動,成了擺設嗎。為什麼,他的心還會這麼痛。
郁離捂上心口,胳膊不經意撞到了一根樹枝。樹枝晃了晃,發出了不小的聲響。
他呼吸一窒,連忙穩住身形,可樹下的常瀞已經發現。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