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離心頭一跳:“你……”
沙十七聲音沙啞,毫不猶豫道:“用我的吧。”
褚遊臉上寫滿了不解,連珠炮似地問:“你的意思是你是金石城裡的人?你怎麼從封印裡出來的,難道這封印其實是單向的?”
“我是金石城的人,但我從金石城出來的時候,還沒有這座封印。”沙十七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抱歉,我騙了你們。你們口中的五百年前魔物為禍金石城,我就是那場禍亂的親曆者。”
重寒酥:“什麼?不可能,你怎麼可能活這麼久?!”
沙十七垂下頭,手指顫抖,開始解臉上和纏在手上的繃帶,繃帶一圈一圈落在地上,露出了她的真容。沙十七的皮膚呈現出不正常的青紫色,其上裂痕狀傷口縱橫交錯,傷口邊緣外翻泛白,卻不見血迹。簡言之,除下繃帶的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具屍體,隻是她可以走動,可以說話,可以眨眼。
“?!”
沙十七苦笑:“這就是我隐瞞你們的事情。我從來都不是個幸運的孩子,投壺總是扔不準,放風筝永遠飛不起來,抽簽從未抽中過大吉,所以當魔物肆虐金石城時,我怎麼會沒有被咬傷呢。不過,我好像又是特别幸運的,因為我的爹娘,我的哥哥,我的同伴,我認識的所有人,隻有我被咬了以後,沒有失去神志。”
“這也就是我被回春堂的人帶走的原因,他們想知道為什麼我明明身體已經變成屍體了,神志卻會保留下來。我被關起來很長時間,他們想盡辦法在我身上做各種實驗,可是都沒能找到原因。後來他們放棄了,但是又不舍得讓我徹底死去,就留我在身邊做個打雜的。我假意順從,假裝忘了自己的過去,一步步往上爬,直到遇見你們。”
郁離難以置信她一個人在仇人的陣營裡蟄伏了五百年,但擺在眼前的事實就是如此,他不得不信。
沙十七站起來,蹬掉身上挂着的幾根繃帶,率先朝金石城方向走去:“走吧。”
可常瀞按照書上的方法,找到封印的薄弱點,恰好就在城門前。他提筆用朱砂在封印上畫完一個小陣法,又開始犯難。沙十七現如今的狀态,可以說是一具陳年幹屍,哪裡來的血可用。沒血可用,用肉是否可以代替,能代替的話,用多用少又該如何把握。
沙十七也不糾結,灑脫地掏出她那把秀氣小刀,手起刀落,割掉了自己的一隻手掌。
郁離眼睛眨了眨,偏過頭去。常瀞雖然猜到她應當是沒有痛覺,但是還是緩了一會兒才接過那隻手掌。
他把那隻枯瘦的手掌輕輕放進陣中,手掌懸空,陣内立時起了變化,有血色暈開,染紅了那一片封印,緊接着,封印上裂開了一道細小的縫隙。随着縫隙逐漸變大,陣内的手掌也逐漸消融。很快,手掌消失了,縫隙裂開的大小卻僅能容一隻貓出入。
見此情形,沙十七毫不猶豫,皺着眉又割下一隻胳膊。縫隙終于開到半人高,若蹲下身,勉強能過一人。
怕縫隙再合上,常瀞果斷矮身鑽過縫隙。郁離緊随其後,可他剛踏出一隻腳,還未落地,封印的縫隙又開始急速縮小,匆忙之下,他隻好收回腳,沒能跟着進去。
“還是不夠嗎?”沙十七愣住。縫隙縮小的速度太快了,一隻胳膊才勉強讓一人通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隻能……
她回頭,對他們笑了笑:“我連求死都做不到,捅自己多少刀都死不了,早就活夠了。能在這裡迎接徹底的死亡,對我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郁離一怔,明白過來她要做什麼,本想攔她,聽完她的話,又停下腳步。
“祝你們一切順利,我也,終于可以去找我的家人啦。”沙十七揮揮手,轉身走進陣中。
她清楚地感受到肢體在消融,并且還久違地體會到了一絲痛楚。沙十七在一片模糊中睜大眼睛,她好像看見了兒時的自己,正在院子裡和哥哥丢沙包,阿娘坐在檐下補衣服,阿爹背着木柴恰好推門而入……
封印上的縫隙越來越大,還在外面的人都沉默着迅速通過。郁離最後一個踏進封印,再回頭時,隻看到一雙眼睛,一雙清澈的眼睛。
天上此時落下了些小雪,郁離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雪花在他的掌心上停留了一段時間,才開始緩慢融化:“走吧,我們先進城。”
說來也奇怪,隻是跨越了一道結界,從結界外和結界裡看金石城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從結界外看,金石城是陰森幽暗的,很符合荒城的刻闆印象,但是真正走近結界,卻發現金石城和普普通通的任何一座城都沒有區别。
高大的城牆上磚石幹淨,沒有血迹,沒有青苔。隻有緊閉的城門和城門前架在河上的一片斷裂浮闆提醒他們,這裡确實是那座曆經過屍山血海的金石城。
城門留有一道能透出光的縫隙,郁離雙手按在城門上,微微用力,城門竟然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