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知道,你沒跟我說過。”孔唯說,“我們關系沒有那麼密切。”
沒有那麼密切的關系,卻知道她叫安然。這輩子她都沒跟她說過。
顔尋之抓着衣服,向她半爬半挪了兩步。
她衣服未扣,此刻略頓了下,然後就半如乞求式的前壓過去,帶着哭腔,“我求你,我求求你,你不要騙我,就這麼一次。”
孔唯與她對視,平穩道,“我認識你時,舒遲已經死了。我隻是問過你為什麼不上地面,決定來後勤軍備處,你說因為你的朋友死了,你害怕,怕跟她一樣死在地面。”
“但我能看出來,那不是實話。你沒告訴過我她是怎麼死的,我也沒有問過。”
顔尋之盯着她的眼睛,像墜入世界上最深的那片海溝。
如果這是真話,舒遲的死另有原因,她潛意識裡覺得,這句話應該蘊含着更多信息。但她現在大腦一團漿糊,什麼都撈不出來。
她們的關系就是如此的、全方位的不對等,孔唯能輕而易舉看破她的謊言,而她卻把她的每一句話奉為圭臬,即使那全是虛假。
“你……”她幾乎覺得自己下半句是可笑了,“發誓,你沒騙我。”
“我發誓,我沒騙過你。”
騙過。她還自己加了個前綴。
顔尋之結結實實被頂愣了半晌。
的确,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眼中那個曾經的顔尋之就是未來的她,她說她愛的是她、沒把她當任何人替身是真的。顔尋之就是她,她就是顔尋之,她一直欣賞的不過是她無法達到的未來。
她們是兩條時間線上不相交的兩個人,可又是同樣的世界裡、前十八年完全相同的人。
改變的是孔唯,不是她。她隻是被影響的那個。
顔尋之忍不住哈了聲。
一個人要有多麼……多麼厚顔無恥才能說出這種話來?
她松手,退回去,身體還在控制不住的抖,人卻格外平靜下來,“有意思嗎,孔唯。你活了兩輩子,比我大不知道多少……三倍有嗎?吊着我一個剛從白塔出來的哨兵團團轉有意思嗎。”
孔唯眉目舒展,隻看着她,不答。
顔尋之心想,跟了她這麼久,怎麼沒把這睜眼說瞎話、還能說的這麼義正辭嚴的本事學來?
“你看我很開心吧,看着我糾結、彷徨、迷茫,看着我為你吃醋,看着我一遍遍猜忌着周圍人。你什麼都懂,看我這樣圍着你轉,你很開心吧。”
她想控制,情緒起伏明明也不算多麼激烈,眼淚卻無法控制的掉下來,“上輩子你不是爬的位置很高嗎,兩輩子,不缺舔你的狗吧,就缺我這一個?就是得要我也為你這樣殷勤你才開心?”
“那恭喜你,你做到了。我愛你,鞍前馬後的崇敬你,你拿活了那麼些年月的經驗去勾引一個白塔學員,你太厲害、太偉大了。”
眼前不僅模糊,還因極度缺氧而眩暈。顔尋之靠後倒倚在牆上,胸口劇烈起伏,已經無法看到孔唯是什麼神情。
看到也沒什麼,她幾乎能想象出那張波瀾不驚的面孔。
已經結束了。
不會有更多的結果。孔唯早料到今天,那些痛斥根本無關痛癢,她壓抑太久了,揭開的時候有所準備,倒不是那麼痛。
隻是覺得,這時候再不叫,往後就更沒有這樣名正言順的時候了。
顔尋之深知自己是個什麼人。
從孔唯身上得到的太多了。搖錢樹,即使會被砸傷,被掉下來的金币砸得頭破血流,仍舊不願意放手。
她已經做慣了城堡裡公主,矯養成了溫室的花朵,外面風暴摧殘,她不能應付。
即使她已經知道她在做自己的替身,即使知道孔唯從來沒看見過她,即使她如此大言不慚——
顔尋之大口大口呼吸了一會,緩過勁來。
“這是你的地方。”她撐着身體慢慢爬起來,把衣服整理好,“你待着吧,我出去。我冷靜一會。”
她仍然有求于孔唯,這就是現實。
所以她連太激烈太決斷的話都不敢說,她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孔唯給的,她沒勇氣真的把自己跟孔唯割斷。她依附于孔唯,血肉都長在一起,剜去不知孔唯如何感受,她必定痛徹心扉。
她沒膽量鬧翻。比起在地下生活,這點情愛無關痛癢,錦上添花而已。
從床上離開時,孔唯終于有所動作,伸手來挽留她。
顔尋之不想跟她糾纏,微微偏身躲開,批了衣服,走到門口才後知後覺想起,她有麻痹心神的能力。
早知道就讓她抓住了。
出門前一刻轉回頭問她,“……你答應帶我去看舒遲解剖,什麼時間?”
孔唯微微昂首,顔尋之卻垂下眼簾,生怕她看見她眼底那種軟弱糾結的擰巴,“過兩天吧。你休息一下,數據也要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