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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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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回到龍螈寺時已過午夜,各處都息了燈靜悄悄的。她蹑手蹑腳地回到僧房,發現飛卯還坐在門前的台階上等着,昏昏欲睡。心下一陣感動,從懷裡掏出白天買的桂花糕。一番打鬥後,已經在油紙裡碎成一塊塊的了。魅羽琢磨着油紙不好用爪子拿,便用之前大師姐給她包枯玉禅的手絹包起來,遞給飛卯。

這小兔子吃食物很雜,尤其喜歡吃甜的。前爪抓着點心包,高興地在地上蹦了幾圈,才翅膀一振飛走了。

草草睡下後,腦子裡都是紛亂的記憶和支離破碎的夢。藤者那彎曲的胳膊像柳條一樣繞在自己脖子上,還有頭頂飄着的人臉……原先和大師姐同住的時候,記得她有時半夜會尖叫着醒來……

“藤者可以自由出入人間,多少年輕人想做還求不來呢。”

“他們對人世中五色的承受能力比較弱,尤其是光和聲。”

魅羽一個機靈從床上坐起來。明白了!元識天的人小的時候,眼睛和耳朵都還沒有發育完全。這時候如果人為地幹預他們的發育——對了,那個婦人不是抱着什麼藥追出來的嗎?假如他們的眼睛和耳朵永遠也不能看不能聽,那人世對他們的刺激就要小很多,他們豈不是可以長駐于人間?

至于彎曲的四肢,也不知是藥的副作用,還是刻意而為。怪不得當其他元識天的人都從人間消失的時候,獨獨那個藤者是往河邊跑的。看來一旦功成的藤者,就能直接居住在人間了。

隻是魅羽有一點想不明白:無論是元識天的繃帶人還是昨晚遇到的不纏繃帶的藤者,他們眼睛和耳朵都失去功用了,為何感知還如此靈敏,靠得是什麼?跟着他們的那個鬼靈又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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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實在起不來去跑步,隻是草草梳洗了就去早課。來到講經堂時師兄們都已在上首站好等着了。鶴琅看見她來了似乎松了口氣,想說什麼但又不方面開口。經過昨晚,魅羽感覺和大師兄又親近了很多,然而對方自然不知道昨晚和自己并肩作戰過,更不知道她懷疑他看上大師姐了,所以她也決定隻字不提。

不一會兒,陌岩出現了。經過她身前的時候,快速瞥了一眼她的十個手指,并未說話或停留。魅羽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想起他在背後用匕首制住她的時候,他的手攬在她的細腰上。再低頭看看自己的大肚子,感覺就像做了一場夢。

早課結束時,她攔住陌岩。“師父,我有一個問題。”

“你還敢有問題?”他沒好氣地說,“我還沒問你問題呢。事先也不和我說一聲,就擅作主張。”

她委屈地低下頭。“要是提前告訴你……”這戲還怎麼演?

之前魅羽說話的時候,鶴琅一直站在旁邊留神聽着。這時候走上前來。“師父你不要怪罪六師弟。後來不是你告訴我,六師弟這麼做是要幫你嗎?”

陌岩不悅地瞅了他一眼,像是怪他多嘴。

鶴琅又對魅羽說:“對了,你那幾個朋友,這個、以後還能再見到嗎?”

“這……”魅羽知道他問什麼,但不知該如何回答。鶴琅以後應該是見不到大師姐了吧。在她自己的任務完成以後,她們姐妹便會從人間消失了。

“一個個這是要造反嗎?”陌岩嘀咕了一句,又正色說道:“肥果,你知不知道我為何一直都未深究你這些年都經曆了什麼?”

魅羽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兒了。哎呀,早知道會變成這樣,她今天就不該多嘴了。

“我是怕我一深究,你就不得不離開這裡了。”

此時大殿中隻剩下他們三人,陌岩說完便丢下他二人往殿外走去。還未到門口,又停住,轉身。“你剛才說,要問什麼問題?”

魅羽還處在先前那句話給她帶來的震驚中。他、他這是什麼意思?他懷疑我了嗎?他要是不信任我,為何不直接趕我走,還收我為徒?

鶴琅碰了她胳膊一下,她才回過神來。“哦,我想問,師父你知不知道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人不依賴眼睛和耳朵,還能靈敏的感知這個世界的?”

她隻能說這麼多。她能看到鬼靈的事,可不能透露。

陌岩沒有立刻回答,好像在記憶中搜索。

鶴琅問:“不是用觸覺嗎?”

魅羽搖搖頭。“不用觸覺。即使對離得比較遠的地方,感知的靈敏度也不亞于眼睛和耳朵。”

陌岩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神情嚴肅起來。“你們倆随我來。”

二人跟着他去到他的勘布禅院。一路上他好像都在憂心忡忡地思考着什麼,沒有說話。魅羽和鶴琅對視了一眼,都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來到禅院,進了屋,他讓二人在外間坐着等候,自己進了書房。不一會兒搬了一個竹箱子出來,打開蓋,裡面是十幾本舊書。

“這是你們師祖留下的,”陌岩的語氣異常恭敬。從十幾本書裡抽出一本黑色封面的,上面寫着“藏遺錄”三個字。打開迅速翻了幾下,便停住了。

過了許久,他歎了口氣,把書重新放好,蓋上箱子。

“果然,我沒記錯。有一種古老的邪術,叫驅靈仆。”

魅羽和鶴琅又對視了一眼,滿臉迷惑。

“說的是,倘若有人先天或者後天失明失聰,可以用此法,把将死之人的魂魄拘住,終身為自己的鬼仆。也就是說,由靈仆跟着他,為他辯色聽聲,然後傳入他腦中。開始會比較慢,可一旦熟了,不需要再刻意傳送,就仿佛人鬼一體了一樣。”

他沖着鶴琅說:“你還記得咱們昨晚遇見的那個蛇一樣的人嗎?你還和他交手了。”

鶴琅也不寒而栗地說:“怪不得我總覺得那人好像背後長了眼睛,原來如此。可是要怎麼樣才能把将死之人的魂魄拘住?”

“說是取臨終人的心頭血,煉成紫烏丹放入主人胸前的靈墟穴内,魂魄就不得不被驅使了。”又疑惑地問魅羽:“你之前為何會想到問這個問題?”

魅羽自然不能說,我當時也和你們在一起,并且看到了鬼靈。她隻能把在元識天遇見的繃帶人描述了一番。一邊說,一邊起了一身疙瘩。

怪不得那天在元識天的宮殿,四個繃帶人的隔壁便是四具屍體,又難怪出了遠門便是一片墓地。這、這也太邪惡了。

“容我再仔細想想這件事,”陌岩說,“之前廣清寺的達摩外院被人滅門,不知是否于此有關。我還聽聞最近六大寺有個别僧人獨自外出後失蹤,會不會是……”

魅羽知道他想說什麼。如果短時間内要制造更多的藤者,而又沒有足夠多的将死之人,那就隻能故意殺害無辜的人了。

三個人各自陷在自己的思緒裡。這時桑淨端着茶水進來,魅羽看到茶杯,突然想起了昨天在酒樓和梓溪的邂逅。

“師父,我能問問,你是怎麼看梓溪長老這個人的嗎?”

“不熟悉,”陌岩說道。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看不透。”

“昨天我那三個朋友和我說,不要小看印光寺。外間都說梓溪長老是靠着珈寶上師的扶持才有的今天,但事實未必如此呢。”

因為昨天的經曆,魅羽對梓溪倒是有了更多的了解。她發現此人其實具備成大事者的很多條件:冷靜,甚至有些冷酷,對弱者沒有多餘的同情心;做事沉穩,不在乎顔面與虛榮;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雖然此刻他的修為和名聲還遠不及陌岩,但假以時日,保不準就會成為他的一個勁敵。

但是這些話,她又不能和盤托出。隻能鄭重其事地對陌岩說:“師父,不能因為大家都是同道之人,就放松了警惕。”

“我不會的。”陌岩的眼睛盯着那個書箱。“我到現在都還沒查出到底是誰殺了你們師祖。”

“什麼?”魅羽和鶴琅異口同聲地大叫,互相難以置信地對望。

“外界聽到的是師父他老人家因病去世,事實上他身體一直很好。我和景師叔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死在禅房裡,應該是在外面受了重傷,自己走回來的。留下的遺囑裡,隻是說要我接任,盡可能赢得殿試,并沒有提是誰傷了他。”

鶴琅撓了撓光頭。“若是這樣,那要不然就是誤傷,要不然就是傷他的人太厲害,他不希望你們去報仇。”

魅羽心下一沉。不管是不是誤傷,能夠把岫勁打成重傷的人,喇嘛國裡也就那幾個人吧?

“無論如何,”陌岩說道,“我都想不出來為何會有人傷他。師父生前與世無争,對誰都極為友善。難道是為了那一半枯玉禅?但那之後的五年裡,枯玉禅都在我手裡,也沒見有人來搶。”

五年……魅羽尋思着,這五年當中,常樹的修為是傷不了岫勁的,得是珈寶這種級别的人才行。而梓溪在五年前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多半不會和岫勁的死有關。不過呢,從梓溪半年前成為印光寺勘布之後,各種事就多了起來。

之後三人有一句沒一句的,也沒讨論出個所以然。漸漸的,魅羽不再說話,眼睛盯着那個箱子不動。

“肥果,你又在琢磨什麼?”她聽見陌岩問她。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能借我幾本讀嗎?”她從小就喜歡讀各種稀奇古怪的書。

“不行。這個箱子裡的書,隻有本寺曆任勘布才能閱讀,”陌岩嚴肅地說。繼而神色又柔和下來。“不過我的記憶還是不錯的。若是憑着記憶轉錄一些章節,我想師父也不會反對吧。”

已過世的岫勁此刻自然是無法反對了,魅羽和鶴琅當然更不會有異議。

“那就有勞師父您了,”魅羽行了個禮,心下卻黯然起來。有了你的真迹,等我走了,也好帶在身上留個念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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