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早課,陌岩領着衆人簡短地誦了幾段經文後,就遣散了普通僧衆,隻留下六個徒弟。
“從今天開始,我會把枯玉禅放到寶華殿内,在它周圍設禁制,外面派人看守。不過,我希望你們幾個能輪流去守夜。能做到嗎?”
魅羽還在因剛剛的誦經而頭痛,費力想了一下才明白。現在元識天被封,但還有些藤者在人間繼續害人。陌岩這麼做,是想把這些人引出來。
五個師兄都點頭說好,隻有魅羽湊上前來,說道:“師父,我有個問題。”
陌岩望着她,似乎終于習慣了。
“假如發現有人來偷,我們應該怎麼辦?是自己盡力應付,還是趕緊跑出去給其他人報信兒?”
陌岩看來是早有準備,從懷中取出一個竹筒。“将此物放于殿内。如有異常,就把筒蓋打開,我自會知曉。”
于是從當晚開始,師兄弟們挨個值夜。本來第六天才輪到魅羽,可是她想了想,決定在第二天二師兄當值的時候,自己也來外面守着。原因嘛,洛石雖是陌岩第二個收進門的大徒弟,年齡也最大,但修為比大師兄和幾個師弟都要低一些。如果她是敵人,一定會撿洛石下手。這是其一。
其二是己方這才剛剛開始布置,多半不會期待敵人立即有行動。而魅羽幾乎可以确定,藤者那些人很快就會得到消息了。先發制人,出其不意,換成是她,如果現在不出手就要再等六天,誰知道六天後會怎樣?所以對方定不會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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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魅羽早早上床眯了一會兒。等到寺衆都睡下了,便從床上爬起來,把寺裡剛剛發下來的入冬的棉袍拿在手上,溜了出來。又趕去夥房裡順了兩把菜刀,别在腰後。今晚陰天,月亮全被烏雲遮住了,真是個殺人放火偷盜的好日子。隻是——魅羽低頭看看自己的肚腩——這麼個身材,再别兩把菜刀,這下可真成了個屠夫了。
寶華殿在寺中心的弘法院内,是個鈴铛形狀的建築,和其它雄偉的大殿相比很不起眼。魅羽遠遠看到殿門口有兩個僧值坐在台階上,燈籠底下,昏昏欲睡。她繞到後面,飛身上屋頂,将棉袍披在身上,然後俯身趴在琉璃瓦上。
過了好久,殿内也沒動靜。果然,唉,二師兄啊,魅羽暗歎了一口氣。換成是自己或者别的師兄,這麼個二百多斤的東西跳上屋頂,應該早就察覺到了。雖說借了這身子這麼久已經習慣了,還天天跑步,但畢竟不如原先的身體那麼輕盈。
她就這麼趴在屋頂上等,一陣兒清醒一陣兒迷糊。眼看子時都快結束了,再要不了多久天都要破曉了。嗯,也許是自己估算錯誤吧。正當她打算起身回去的時候,遠處大雄寶殿的一側牆根處好像有東西在動。
魅羽立刻清醒了,定睛望去。是貓着身子向這邊走來的人影,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她迅速合計着對策。原以為隻來一兩個的話,盡量活捉了查出幕後主使。倘若真的與常樹有關,那就押去藍菁寺,讓他聲名掃地。現在有四個人,離太遠看不出是否是藤者,要一個不漏都捉起來實在沒有把握。
她還在合計,幾個黑衣蒙面人已經來到了殿外,隔空揮手便點了原本就睡着了的兩個僧值的穴道。一人留在門口放風,另外三人已經潛入殿内。
魅羽起身從屋頂跳下,已經沒有時間做别的打算了,隻能盡快解決掉門口這人,然後沖進去幫洛石。話說洛石此刻應該看到先前那三人了,為何還不發出警報?
此人确是藤者,頭頂跟着他的靈仆。這一動上手之後才發覺,這人比幾天前遇到的那個厲害得多。之前那個隻是四肢柔軟,勁力略有不足。而今天這個不僅出招詭秘,而且陰力綿綿不絕。魅羽仆一開始左胳膊就中了一記,感覺像是整個胳膊要卸下來了。
鎮定鎮定,她暗暗告誡自己。從腰間抽出兩把菜刀,腳下配以步法,來了一招“人智印”。雖然不及長鞭完美,但一左一右兩把刀,給敵人來了個“合”字訣,也算有效。藤者連忙抽身後退,饒是他骨節靈活,也未能全身而退。肩膀中了一刀,獻血噴湧而出。
本來就沒有眼睛,現在又蒙着面,魅羽自是看不到此人的表情,但她可以感受到他的憤怒。許是意識到她拿着武器,藤者的手中也突然多了一把彎刀。原本就彎彎扭扭的胳膊,再加一把彎刀,實在讓人防不勝防。相比之下,她的兩把菜刀就像獵豹面前的兩隻鴨子,笨重無比。嗤嗤兩聲,右臂和右下腹便多了兩條彎刀留下的血痕。
魅羽咬緊牙,額頭上已經有冷汗淌下來。接下來施展金剛王菩薩之印,每一招使到中途就切換到另一招,讓對方一再撲空。但總這樣也不是辦法。陌岩教她的雷霆雨露印雖然至今也未練成,情急之下她也隻能試試了。
魅羽以前除了鞭法小有所成,真身長着兩條修長的腿,下盤功夫也是可圈可點的。奈何此刻是兩條肥圈腿,踢、掃、騰、挪,都使不出來。獨獨用上剛猛的勁力,倒也虎虎生風。手中拿的兩把菜刀,更是和拈花沾不到半點邊。誰知施以陰柔的内力,反倒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一會兒功夫不到,藤者身上的刀傷便比她的還多了。尤其是脖子上那條,血流不止,她要是下手再重些,他此刻已然斃命了。估摸着時候已到,魅羽棄刀不用,從懷中掏出一捆麻繩,揪住一頭便向對方甩去。
麻繩雖普通,可她最擅長的是鞭法。這捆麻繩到了她手裡,靈動如毒蛇,瞬間便将藤者捆了個結實,彎刀落到了地上。魅羽急着要進殿救人,拾起之前扔掉的菜刀,用刀背将對方打暈,飛奔入殿。
一頭沖進去,還在走廊時就覺得有些不對。雖然此刻還無法看清昏暗的大殿裡的情況,但是怎麼着也該有些動靜啊?洛石還不至于如此不堪。而且正廳和走廊之間設了禁制,即使賊人最終能打破,洛石也應該有足夠的時間用竹筒發救援信号了。
她沖進正廳,發現禁制已經不存在了。遠遠看到洛石背對着入口,依然安靜地坐在存放枯玉禅的神案旁邊。竹筒應該就在他腳底下,她跑上前去,一步躍上十幾層台階。繞到他正面,再一把抓起地下的竹筒。
“還不快給師父發——啊!”
她尖叫并不是因為洛石出了什麼事,而是因為此人根本就不是洛石,乃是陌岩本人。這時她才注意到,旁邊的地上還倒着兩個黑衣人。第三個呢?她環視四周,卻沒有再看見。
“那人走了,”他說。
電光火石之間,她什麼都明白了。連自己都能想到敵人會在今夜來襲,陌岩又怎麼會想不到?今晚洛石壓根就沒有來,禁制也沒有設,就是為了誘敵深入。
再一琢磨,之前自己跳上屋頂時,守在屋裡的人也不是沒聽見。沒反應隻是因為人家有恃無恐罷了。
“外面那個被你料理了?”他問。
她點點頭。“原來師父早有安排,我又多管閑事了呢。”
“不,多虧了你來。”
他有點艱難地站起來。她這才發現原來他的右手一直捂着心口,而僧袍上已經血迹斑斑了。
“是我輕敵了,逃走的那人十分了得。我雖然斷了他右臂,卻也被他傷得不輕。若不是有你對付那第四個人,今天還真不知道會怎樣……你也受傷了?”
“我沒事。”她看着他的傷口,有點慌。“你還是别動了,就站在這裡,我叫師兄們過來。”
她幾步跑到門口,又轉身回頭看他。能挺住嗎?不會自己一離開他就死了吧?不知道接下來是該繼續往外走,還是掉頭回去。
他應該是笑了,沖她擺擺手。“我沒那麼嚴重,你去吧。”
魅羽于是先去叫醒了鶴琅和住在他隔壁的陸錦,讓他倆趕去寶華殿。随後又把其餘的師兄叫醒去處理那三個藤者。照陌岩的吩咐,他們把藤者押去了羅刹殿底層的地牢裡鎖住,門口着僧人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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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陌岩留在禅院養傷,一天都沒有出現。鶴琅帶着兩個師兄去羅刹殿“審”囚犯。魅羽知道對着這樣的囚犯,他們根本審不出什麼來,連去都懶得去。
等到了第二天半夜,她自己偷偷來到羅刹殿,告訴守門的兩個僧值自己有要事要問那三個囚犯,讓他們交出鑰匙後各自回房,今夜就不必回來了。
她這還是第一次來羅刹殿。一進大門就感到氣溫比外面低很多。大殿正中央豎着幾尊紅發綠臉、怒目圓睜的羅刹像,看到她仿佛更兇了。她沒有前行,而是從一側的樓梯下去,一股塵土的味道表明這裡已經很久沒被使用過了。
地下的一間屋子裡有五個鐵栅欄隔開的囚室,當中三個此刻各鎖着一個藤者。黑色緊身衣,頭上蒙面的黑布估計已經被鶴琅他們取走了。三人都是一樣的五官模糊,盤膝而坐,一動不動。靈仆在各自的囚室裡遊遊蕩蕩。
“我知道你們是什麼人,從哪個世界來的,”魅羽在腦海中直接對靈仆們說。作為鬼道的修仙者,她可以直接和他們交流。
“就沖你們殘害無辜,驅使靈仆這些罪行,也死有餘辜。廣清寺達摩外院那筆帳,是肯定要算到你們頭上的。進來了,就等着血債血償吧。”
她故意讓自己的話在牢房裡沉浸了一會兒,又說:“不過呢,對我來說,你們幾個和我也無冤無仇的。我更在乎的,是今晚那個打傷了我師父的人。你們誰第一個告訴我此人的姓名,我現在就可以放他回去。”
那三個藤者互相“望了望”,可以從肢體中看出他們的疑慮。
“我隻要那人的名字。”
見還是沒有回音,魅羽嗤笑了一聲,扭頭便走。
“等等!”魅羽的腦海中回蕩起一個聲音。雖然聲音不是從空間傳來的,但她還是能辨别其方向。她轉過身來,看着其中一個藤者,剛剛的聲音正是藤者通過靈仆告訴她的。
“傷你師父的人叫殒擢,是我們在此地的首領。”
魅羽二話沒說走上前去,把那人的房門打開。那人猶豫了一下,便從她身邊走過,飛快地上樓了。
魅羽又看了一眼剩下的二人,緩步走上樓梯。待得出了大殿,外面一片漆黑,半點人影也無。她在殿門口的台階上坐了下來,就這樣坐了大半個時辰,估摸着逃跑的藤者已經到家了。于是正襟危坐,施展覓蹤術,神思随着逃跑者向漆黑的夜色中延伸開去。
原來是在那裡……找到了藤者在人間的老巢,她即刻收回心神,站起身來,頓覺疲憊不堪,就想馬上回屋躺下。
這個仇她遲早得報——魅羽暗暗下定決心——不過不是現在。
第二天早課,她來到講經堂的時候陌岩已經在那裡了,正在和昨晚被她遣散的兩個僧值說話。那兩人見她進來,立刻低頭噤聲。陌岩示意讓他們離開了。
“肥果,人是你放走的嗎?”他問。
“是的師父。你的傷勢如何了?”
“已無大礙。”他盯着她看了一會兒,低聲囑咐了句:“肥果,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記住,不要輕舉妄動。”
随即從她身邊繞了過去,開始早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