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客人都是中原一代有地位、有名氣的武林世家和門派。很多不同派别的人都早已認識,有的是多年之交,有的是親家。當然仇家也不是沒有,不過礙于張家的面子,最多就是怒目而視,誰也不敢帶頭滋事。
綠地的一頭,是個緩緩上升的小山坡,坡上站着的七八個應該是張家的人。剛來的客人,都松散地排成長龍,依次去和主人見面。魇荒門的師徒自然也要排到隊伍後面。兮遠和大師姐領先,其後幾個師妹将魅羽團團圍住,一人一句唧唧喳喳說個不停。
“就要見你未來的相公了,是不是很激動啊?”
“哎我說,待會兒咱們大家都要扮個醜樣出來,務必把二師姐襯托得如繁星中的明月。”七師妹谧慈說完伸舌頭做了個鬼臉。
“放心吧!張二公子的嫂嫂便是咱們前二師姐,她定是早已安排妥當了。”
“對了,據說張家的人是玉帝在人間的旁支。張家的人不會也是神仙吧?”
一提起莺絡,衆姐妹邊走邊往坡上望去。站在那堆人正中央的,是一對中青年夫婦。二人雖然都有些發福,但終究是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男的溫文儒雅,談笑應對得體大方。女的美豔但不妖娆,雖然隻有二十出頭,已俨然帶着大家族主母的氣勢。正是張家大公子張運凝,和魇荒門的前二師姐莺絡。
看完這倆人,魅羽的眼光移向張大公子身邊的那個青年。由于剩下的幾人都比較年長,這個青年自是張二公子、張玥珲無疑了。明顯地比哥哥要瘦不少,神情也較為嚴肅。和客人隻是點點頭不怎麼說話。一身白色的長衫筆直不動如一整塊玉石一般……
等等!魅羽突然站住,整個身子僵硬了。這、這人難道不是——雖然此刻沒穿道袍,頭發也是普通書生的式樣,但這人不就是乾筠嗎?
現在一切都明白了。所謂家世顯赫,還不是一般的顯赫,能讓已經不打算再收徒的寒谷真人收作關門弟子。魅羽除了玉帝旁支的張家誰也不能嫁,寒谷卻來提親,兮遠也沒有反對。自己早該想到這種可能了!之所以沒想過是因為上次的會面讓她對乾筠印象太差,完全無法把他和衆姐妹口中的完美夫婿聯系在一起。
“怎麼,不好意思了?”簡媛和谧慈笑着,一邊兒一個扯着她的胳膊往前走。“該我們拜見神仙了。”
“神仙個屁,”魅羽嘟哝着,别無選擇地走上前去。
上得半坡,兮遠先和張家人見禮。随後幾個師姐妹相繼作揖,并自報姓名。大公子張運凝和她們一一回禮。而莺絡的女主人威嚴已蕩然無存,眼睛裡噙着淚,看樣恨不得要和她們挨個兒擁抱一樣。
隻有魅羽站在最後面,既不擡頭也不說話,希望能蒙混過關。可惜有人偏不給她得逞。
“好像有人沒名字呢,”乾筠不冷不熱地說,“又或者是當男人當習慣了,自己都不記得真名叫什麼了?”
一聽乾筠提起原先的事,想着上次見這家夥時自己還是陌岩的徒弟,可以朝夕相處,能随時看到他的音容笑貌。而此刻卻不得不打扮地花枝招展來參加這種不知所謂的聚會,還要忍受眼前這個明明很讨厭自己,卻又央長輩前來求親的莫名其妙的家夥,魅羽惱了。
“名字本來是給人叫的,”她擡頭望着他說,“可有的時候,偏不想給人叫,甚至不想給一些人知道。最好是從未見過面,互相不認識,免得兩看生厭。”
衆姐妹都回過頭來,驚奇地望着她。莺絡急忙打圓場,沖丈夫和小叔子說:“我這個師妹最喜歡說笑了,其實她——“
“那又何必不遠千裡跑到人家裡來?”乾筠的臉色比剛才更難看了。
魅羽直視着他。“來看看,又不是來提親的。話說有些人對自己的終身大事可真是兒戲呢。”
她以為她這麼一說,乾筠定會拂袖而去。就算不走,也不會再搭理她了。這正是她想要的。誰料他咬了咬嘴唇,定了半晌,仿佛極力克制住了什麼。然後沖兮遠等人說:“在下姓張,名玥珲,法号乾筠,師從齊姥觀的寒谷道長。久仰魇荒門師徒大名,在此見過。”說完抱拳行了個禮。
魅羽的印象中,這還是本次宴會上他第一次向客人行禮。真是個傲慢又莫名其妙的家夥。她暗暗哼了一聲,轉身便徑自往坡下走去。
才走了幾步,便有些後悔了。之前她被衆姐妹擁簇着上山,沒多少人注意到她。現在孤身一個人從山坡上往下走,一陣不急不徐的風吹過來,原本就無風自動的長發和裙擺登時如波浪翻滾,更凸顯出纖細的腰身和修長的雙腿。偏生臉上帶着的不是嬌羞、莊重,也不是媚笑,而是一副無可奈何、百無聊賴的神情。山坡下的衆人中年輕未婚的紛紛望過來,各種驚歎、揣摩、打聽,絡繹不絕。
更糟的是迎面向着山坡上走來的這隊人,打眼一看就雍容華貴、氣派不凡。走在前面的一男一女,正是沁楓公主和她的三哥沁巒。公主的眼光一落到魅羽身上便警惕起來,像是猛獸嗅到了敵人的氣味。而沁巒的神情先是驚歎,繼而是恍然和喜悅。
“羽兒姑娘!”他撇下其他人,快步走上前。“真是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見到你。上次你那個表哥找到我,要還錢給我時——當然我沒有要——我就知道你是個重情義的人。我猜,你是估到我一定會來這裡,所以特意趕來見的我是嗎?”
魅羽低着頭,心下叫苦。她現在已經焦頭爛額了,真的沒有精力再來應付這麼一個自我感覺良好的王子了。
這時兮遠随其他師姐妹從她身邊走下坡去。聽到兮遠特意咳嗽了一聲,她立刻擡頭,沖着沁巒一笑。“三王子殿下,我師父叫我了。”
“那……記得晚上的宴會一定要來哦!”沁巒戀戀不舍地說,“誰敢不讓你進,就報我的名字。”
魅羽沖他敷衍地笑笑,繞開他繼續往坡下走。誰知沒走兩步又被公主攔住。
“參見殿下,”魅羽隻得萬福行禮。
“免禮。”公主今天穿了一身粉紫色的群裝,難得的是佩戴的飾物也都是粉紫色的翡翠,看着格外婉約溫存。
“這位姐姐看着眼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眼生嗎?我見你可有好幾回了。
“豈敢。民女乃鬼道中人,魇荒門的弟子。”
“怪不得。”公主上下打量着她。“傳聞魇荒門的女弟子們個個都姿色出衆。”
說着又向山坡上瞅了一眼。“聽說張二公子最近向魇荒門提親了,不知道求的是不是姐姐?”
魅羽沒有吭聲。果然是好知己,這種事都互相通告一聲。
“那我提前道一聲喜了。”
“公主見笑了,民女并未答應。”
“哦?”公主頗有興趣地盯着她,又看了看正在和張家人說話的哥哥。“姐姐該不會是想嫁到我家來吧?”
魅羽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她今天本來的目的就是要把公主的風頭壓下去,出一口氣。可自從發現自己的真命天子張二公子就是乾筠之後,對比美這事就完全失去了興趣。現在又冒出個自作多情的沁巒,真是頭都大了。
“公主莫說笑,民女須告辭了。”
她匆匆行了個禮,走到兮遠和姐妹們坐的那一桌。一看衆人的樣子就知道有一大堆問題在等着自己。
“我不舒服,師父。我先回去了。”
也沒等兮遠答應,她就三步并作兩步地向着外莊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