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兮遠一句話也不說,走得飛快。回到住處便進自己的屋了。魅羽知道自己闖了禍,本想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結果到了巳時,忽然想起和鶴琅的約定。
魅羽起床,匆匆穿戴完畢,走進大師姐的房間。大師姐每日早起後都要打坐半個時辰,據她說可以清心養顔、淨化□□和心靈。目前客居他鄉,她也沒放棄這個習慣。此刻正盤腿坐在蒲團上,雙目微閉。
“大師姐,你跟我去見個人,”魅羽走到她面前,小聲說道。
大師姐沒睜眼,隻是搖了搖頭。
“人家曾經幫着你報殺父之仇呢,你都不見?……那算了,就讓他一直等到太陽落山吧。”
大師姐的眼皮快速跳動了一下。又過了一會兒,歎了口氣,睜開眼望着魅羽。“小妮子,你怎麼永遠這麼多事?”
她起身戴上鬥笠和面紗,随魅羽走了出去。兩炷香後二人先是來到桃園。此時正值桃花盛開的時節,每棵樹上隻有很少的葉子,密密麻麻都是粉白的桃花。魅羽穿的依舊是昨晚那件桃紅色的衣裳,隻是無施粉黛,人看着反而比濃妝的時候漂亮了。倘若有旁人見到了,真不知該看花好還是看人好。
徑直穿過桃園就是石榴園的後門。這裡處在外莊的偏僻角落,人煙稀少。鶴琅看樣子是早早就等在那裡了,正在焦急地東張西望。魅羽抿嘴一笑,向着大師姐的背後推了一把,就轉過身去,原路返回。
重又走在桃園中,心裡想象着此刻大師姐和鶴琅可能在說些什麼。不管未來如何,希望他們至少能享受片刻的獨處吧。大師姐的性情雖然一向冷淡,可這次魅羽能察覺到,她似乎也有些心動了……
“站住,”一個冷冷的聲音從右方不遠處的一棵桃樹後傳來。
魅羽頓在原地,回過神來,循聲望去。倘若不是昨晚從鶴琅和公主那裡得知,陌岩也已經來到山莊的話,她此刻望見他定會當場暈倒過去。
“這位是……陌岩長老?”她裝模作樣地問,“不知叫我有何事?”
她一邊說着,一邊警告自己,在圓輪節那天之後,“她”應該就再沒見過他了,這點一定要牢記。至于兩個月前元宵節她回去,當着他的面殺了殒擢,還把偷來的混元天錘送給了他,因為她戴着鬥笠,他應該不知道是誰幹的才對。當然,這是假定鶴琅确實聽了自己的話,和他保密了。
可要是鶴琅向他和盤托出了呢?她又變得不确定起來。那就隻能咬死了不認。
“魅羽姑娘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他一邊說着,一邊走了過來。身上穿的是件淺灰色的僧袍,還是和過去一樣,無論衣服和人都很緊緻,沒有一絲松散的地方。
隻是他瘦了。這次沒有隔着面紗,魅羽可以清楚地看到。
“長老,是你大徒弟請求我,要和我家大師姐見個面的。至于他們——”
“他何時請求的你?”他打斷她的話,在她身邊停住。這個距離不算太近,不算近到對孤男寡女尤其是高僧和美女來說不合适的那個程度,但是——不知為何她會突然想——近到足以讓他一出手就置自己于死地的了。
鶴琅何時請求的她?乖乖,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了。若是說兩個多月前,那不就等于暗示自己就是那個戴鬥笠的女人嗎?若是說鶴琅昨天才請求的她,以她對鶴琅了解,他單純率直,沒啥心機。恐怕之前的兩個月都在坐立不甯的,陌岩如此心細的人早就會發現異常了。
既然不好回答,那就隻能避而不答。“長老若想知道,可去問自己的徒弟。我沒有義務回答你。”
說完,她便繼續往前走。誰知才邁了幾步,便一頭撞到了什麼東西上。她一邊揉着陣陣疼痛的額頭,一邊伸出手摸了摸前方的空氣。有一道透明的牆立在她前面。
“請魅羽姑娘先回答我的問題,”他若無其事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一點兒抱歉的意思都沒有。
她吃驚地轉過身。這還是自己熟悉的那個陌岩嗎?從不刨根問底,窮追猛打,從不讓身邊的任何人難堪。為何現在變得如此咄咄逼人?
心一橫,她兩眼望天。“不回答就是不回答。長老要殺要剮,悉從尊便。”
她這一耍無賴,對方倒沒有辦法了。但緊接着第二個問題又來了。
“我徒弟肥果去哪裡了?”
“不知道,”她快速地說。
“是嗎?”這次他的語氣很不善,邊說邊向她走來。
“昨天晚上我問了你那個喜歡穿黃衣服的師妹。她和我說,你應該知道。你跟肥果到底是什麼關系?”他一邊說,一邊眯着眼睛觀察着她,仿佛在試圖弄清楚她對整件事情了解多少。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過了一會兒才悠悠地說:“你既這麼不想他離開,當初為何不強留住他?搞得現在滿世界騷擾别人去。”
從她回鶴虛山之後,曾無數次地後悔,如果冬至那天她沒有出去會大師姐和蘭馨,沒有聽大師姐講那一番話,那她現在是否正快快樂樂地留在龍螈寺,繼續做她的肥和尚?就那樣,挺好。
一陣寂靜。過了良久,她聽他歎了口氣。“可能因為我那時比較傻。或者說,我高估了自己吧。”
“他死了。”
不知為什麼,這不懷好意的三個字就從她嘴裡溜了出來。然後她就意識到,自己也許是犯了這輩子到此為止最大的錯誤。兮遠曾說過她,将來遲早有天會栽在自己這張嘴上,弄不好預言馬上就要成真了。
“你再說一遍。”他走近了兩步。
這句話的語氣已經是赤裸裸的威脅了,可是她也不知是中了什麼邪。
“肥果的确是死了,不會再回來了。這也挺好的,一了百了。”
電光火石之間,他的手已經呃住了她的喉嚨,她登時就呼吸困難起來。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怒氣和殺氣不是裝的,他真的有可能就這麼殺死她。但與此同時,他的勁力裡也不是沒留餘地。如果她開口求饒,他多半就會松手了。隻不過,求饒後她就必須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了,她又該怎麼說呢?隻覺得視野裡的桃花漸漸連成一片模糊的粉白,離自己越來越遠……
“師妹!”“師父!”
兩聲尖叫從遠處傳來。魅羽頸部的壓力頓時消失了,她有點眩暈,一邊咳着,一邊大口喘氣。腳下站立不穩,被搶過來的大師姐一把摟住。
大師姐将她攬在懷裡,已經氣得渾身顫抖起來。轉身對陌岩說:“長老你知道自己是在做什麼嗎?請問我家二師妹到底犯了什麼錯,要讓你對她痛下殺手?你知道她為你做了多少——”
“已經沒事了!”魅羽及時打斷了她,故意表現得一切正常。
旁邊的鶴琅早就噗通跪下。“師父,請不要責怪魅羽姑娘。這都是我一個人的錯。請您懲罰我一個人!”
陌岩自始至終都保持着之前的姿勢,望都沒望這新來的二人一眼。
過了一會兒,魅羽聽見他用很輕的聲音說了句:“抱歉。”身形一晃,便消失不見了。
鶴琅連忙站起身,沖魅羽行了個禮。“實在是對不住,魅羽姑娘。你相信我,師父他平日不是這樣的!真的,我跟了他好幾年了,從來也沒見他這樣過。”
魅羽沖他擺擺手。“這不怪你。我沒事了,我先回去了。”
“我和你一起。”大師姐挽着她的胳膊,一齊向桃園的出口走去。鶴琅落在後面,大概是為了避嫌,和二人保持了很遠的距離。等出了桃園,魅羽才想起,剛剛撞到她腦袋的那個結界已經被撤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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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到住處,發現兮遠已經領着一衆師妹去内莊了。隻有管家老劉頭站在門口,焦急地等着她倆回來。
“大小姐二小姐怎麼才回來?主人說要去商量正事兒,讓你們一回來馬上去頭天午宴的地方彙合。”
魅羽這才想起,昨晚鶴琅仿佛和她說過什麼“要出大事兒了”,隻不過自己當時沒在意。她倆于是沒進門就掉轉頭,朝内莊的方向趕去。
進了内莊大門,又踏上那條林蔭道。沒走幾步,魅羽見身邊的小樹林裡站着幾個人。好像是四個人攔着兩個人,不讓離開。
做阻攔狀的四人是身穿淺色道袍的道士,裝扮頗似她首次在公主府見到的乾筠,但年紀比乾筠還要小兩三歲的樣子。其中三人氣宇軒昂,神色既驕傲又憤怒。還有一人似是受了輕傷,臉色蒼白,緊咬着嘴唇,被身邊的人攙着胳膊。
這都是打齊姥觀來的嗎?魅羽琢磨。觀主寒谷真人近十年以來就收了乾筠一個徒弟,那這些應該都是徒孫了。話說寒谷挺随和樸素的一個人啊,怎麼後輩們都這麼個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