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羽咽了口唾沫,隐隐覺得自己正在觸摸到比九瘍梅更重要的一樣東西。“能告訴我這個禹猙谷怎麼走嗎?”
總算問了個容易的問題。幾人松了口氣,興高采烈地連說帶比劃了一通,魅羽記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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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梨髯谷中吃了飯,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和主仆告别後,向谷外走去。來到環形山邊下,陌岩說:“不忙着出去,我想去山頂看看。”
大概因為從未有過觀光者,不存在固定的山路。山上盡是光秃秃的淺黃色石頭,看不到一絲植被。好在山體平緩也不高,以二人的修為,不多久就到了山頂。
頭頂的天依然是白茫茫一片,沒有太陽和清晰的雲層。魅羽見他望着遠處的一個個環,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過了很久,聽他說:“等靈寶的事情告一段落後,我得去見一下普仞王。将來若是開戰了,這裡作為鬼道的大本營再好不過。”
魅羽怔了一下,沒料到他竟是在考慮起打仗的事來了。在她看來,九瘍梅的事還沒着落呢,去靈寶老家的行程還不知道成不成。這個人的思維總是這麼超前嗎?
他用手指描着環形山的山頂,說:“隻需在山頂派兵把手,敵人從外圍便很難攻上來。若是從天而降,落入谷中,正好甕中捉鼈。”
嗯,很過瘾,魅羽想。如果他真去見普仞王了,那她也得想辦法見見涅道。這仗一定不能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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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山,一連繞過了三個谷和一條河,總算到了禹猙谷的山下。此時天色已轉暗,二人從入口進山,本以為會碰見魅羽聽說過的那些小鬼,結果無人守門。
走了幾步,魅羽站住了,朝路旁的一塊飯桌大小的青石走去。她俯身在青石面上仔細觀察了好一會兒,然後站直,沖陌岩說:“不如你在門口守着,我自己進去。這樣萬一裡面有什麼事,也好有個照應。”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塊石頭,點點頭。什麼都沒問,從懷中掏出火折子給她。
魅羽也沒再啰嗦,繼續往谷中央走去。按說禹猙谷閑置多年,應當四處一片荒野才對。此刻的景緻雖不能說井井有條,但明顯有人新近打理過的痕迹。可一路上,人鬼都沒見個影兒。
随着夜幕降臨和地勢的走低,天迅速黑了。魅羽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走了一陣兒,望見前方有個池塘或者河流之類的東西。腳下的路微微上升,變成一座橋。
橋上有個道士打扮的人,和梨髯谷的管家一樣,隐隐有些透明。坐在小石凳上,拂塵放在腿上,手裡拿着魚竿,正在垂釣。
魅羽邁開地主婆粗壯的腿,蹑手蹑腳地上了橋。走到那人身後,瞅了一眼他腳邊的木桶。裡面有兩條半透明的魚,還在擺着尾巴,張着大嘴喘氣兒。也沒停步,繼續蹑手蹑腳地朝前走了。
“自己不請自來,進到别人家裡,見了主人也不招呼一聲嗎?”
她轉身。“你是這兒的主人?”
“莫非你見我像傭人的樣子?”道士放下手中的釣竿,拿起拂塵,臉色倒是十分和氣。
她走了回來。“那不知不歸王閣下,是要将我這個不速之客掃地出門呢,還是打算請我吃魚?”
“吃魚,可以,”他笑了笑,“不過你來我這裡,為的不是魚吧?”
“我聽說,”魅羽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不歸王是個不成形的半魂。現在看來,就快和尋常人無異了。短短一年就有這麼大的成就,耗了不少九瘍梅吧?”
道士呵呵笑了。“這也無可厚非吧。别人能用,為何我就不行?一年前我練功時,元神出竅,被歹人宵小奪了軀體。就等着重建肉身,回頭找那小子算賬去!”
魅羽點點頭。“算賬也是應該的。不過我想你怎麼也用不完那麼些九瘍梅。不如送我點兒,可好?況且那個梨髯谷的少爺初次負責看管祖宗家産,你把人家的梅花都剪光了,他父母回來後不得撕了他?還是還一些給他吧。”
“剪都剪了,怪他自己沒用。這世道,就是強者通吃。”說着看了看魅羽。“你要是想從我這裡弄到九瘍梅,也不是不可能。你若有什麼寶貝可以交換的,不妨拿出來看看。”
魅羽想了下。“寶貝自然是有的,但你也得先讓我看看貨。誰知道你是不是一早把偷來的九瘍梅全都霍霍光了?”
“好,随我來。”
道士拿起身邊地下的油燈,也不管釣具了,朝橋下走去。魅羽熄了火折子,跟他又走了一陣兒,一路還是沒見到人。路邊的屋舍倒是漸漸多了起來。他帶她來到一間鎖着的倉庫面前,從腰間抽出一串鑰匙,打開門,拿油燈往裡照了照。
魅羽之前才在梨髯谷見過那株僅存的九瘍梅。現在雖然屋裡較暗,還是能依稀辨别地上散落放置的,便是幾十株幸存的九瘍梅無疑。
“啊——”她驚歎着走了進去,仿佛被這些梅魍谷裡最珍貴的寶物迷住了,将雙手高高地舉過頭頂……
道士手中的油燈從背後飛了過來,飛向地下幹燥的九瘍梅堆裡。與此同時,魅羽的雙手帶着大量水氣,剛好點在油燈上,将火撲滅。不須說,剛才這招正是天星術裡的鬥宿訣。
随即轉身,一招“木落熔爐”向道士襲去,對方急忙跳出屋外躲避。魅羽緊追着他躍出,正要再次出掌,卻見他揮舞拂塵做了個“停戰”的手勢。
“我實在想不通,”他說,“你為何會懷疑到我?我自認為已經變得和那個不歸王一模一樣了。”
“問題出在你獲取九瘍梅的方式上,”她說,“剪掉九瘍梅那個,不是你,另有其人。你是連根拔起的。”
他皺眉。“就憑這個?”
“當然不止,”她有些戲弄地笑了,“梅魍谷的人,似乎都不太了解不歸王這個人。巧了,偏偏我知道他是誰,可惜我沒必要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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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歸王就是火玉道人。不是靈寶假扮的那個,而是真的火玉道人的靈魂。魅羽在最初聽四個半魂和自己描述不歸王這個道士時,就有點兒起疑了。“人挺好,不是捉鬼的。”以她對鬼道中道門人物的了解,不捉鬼的,通常便以傳教為主。
而當她和陌岩初進禹猙谷的時候,路邊那塊大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在谟燼灘布道收徒的道士們,很喜歡在門口放一塊“千手石”。每個徒弟無論什麼時候回道觀,一進門都必須動用靈力,伸手去拍拍這塊石頭,代表的意思是“修道之心堅如磐石”。
禹猙谷的半魂們,估計起先是沒有法力對石頭産生影響的。但因為他們得了大量的九瘍梅,連師父帶徒弟,以超乎尋常的速度建設肉身,那塊石頭上自然便開始顯露出被拍的痕迹。
總之,她當時已十分懷疑,這個不歸王便是被靈寶奪了軀體的真火玉道人。有一定道行、在谟燼灘傳道又被奪體的道士本來就不多。然而和眼前這個冒牌貨一交談,便有各種不對勁兒。
火玉就算再憎恨、看不起靈寶,也不至于稱靈寶為“小子”、“宵小”。還回去算賬呢?一巴掌就能拍死他。老老實實躲在這裡不被靈寶的人找到就算萬幸了!
再說了,既然谷中收了那麼多小鬼徒弟,怎麼一個都見不到?多半是連師父帶徒弟,都被眼前這個冒牌貨給捉起來了。
“既然我不是不歸王,”道士沉着臉說,“那你覺得我是誰呢?”
魅羽笑了。“天尊的弟子們能人衆多,但是能把軀體變為半透明,能一個人制住整個谷的人,能認出我是誰并提前做好準備,除了那個集幻化、追蹤、刺殺于一身的高手、福如來老前輩,還能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