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時候已晚,魅羽讓鶴琅先回房休息,不要多想。
第二日午後,三人在密室隔壁的議事廳碰頭,交換這幾日所查到的情況。鶴琅的神色看着好多了,便先說了昨晚發生的事。
當天晚飯後,十一個新人陸陸續續結伴去湖邊,隻泉生一人留在住所。隻見他磨好墨,拿出一本空白的簿子,開始在上面寫字。
“詭異的是,”鶴琅說,“寫了半天,簿子還是空白的。”
陌岩問:“是筆的問題,還是紙的問題?”
“應該是那本簿子。他用的便是大家平日寫東西用的筆墨。”
魅羽點點頭。“那你就算隻看筆畫,也該知道他寫了些什麼啊?”
“當時他寫的時候,我确實是知道的。可是他把書合上的那一刹那,我就全忘了。”
“字你忘了,”陌岩說,“看他寫字時的情緒還記得嗎?比如疑惑、恐懼,還是吃驚什麼的。”
鶴琅搖頭。“全都被抹去了。”
三人靜了一會兒,他接着說:“大概快寫完的時候,突然進來個下人,什麼話也沒說。泉生一看那人進來,就把簿子揣進懷裡,跟那人走了。
“一直出了住所的大院,開始爬石階登山。我當時也沒想那麼多,以為下人是帶他去取東西什麼的也說不定。直到後來,二人離開大道,朝一處隐秘的庭院走去。也不知庭院那邊是否設了排查附體的機制,反正泉生一步步走去,我就感到天頂穴有股威壓,在不斷加重。”
魅羽想起,鶴琅在醒來之前似乎十分痛苦,原來是這個原因。
“到了院門外,可以瞥見裡面的花園中站着一個黃衣童子,像在等人。這個童子生得可真是……”
鶴琅的臉上浮起驚豔的神色:“面如冠玉這個詞都被人用爛了,但對這個童子,我真是想不出更好的詞來形容。”
靈寶的客人……魅羽暗自琢磨,這又會是什麼厲害人物呢?
“下人轉身對泉生說,天尊的客人還沒走呢,你先在門口等着吧。我一聽,這才意識到泉生是來見靈寶的,趕緊吓得回來了。”
“這個泉生看來是靈寶的卧底,”陌岩對鶴琅說。“隻怕幾年前就埋好了。以後你盡量在早上上課的時候過去,他獨處的時候就算了。”
鶴琅點點頭。
“要不,你還是别再去了吧?”魅羽建議道。
她比陌岩更擔心。陌岩畢竟沒和靈寶打過交道。以魅羽對靈寶的了解,靈寶很可能已經察覺出事情的不對了。
“放心,我會萬分小心的。”鶴琅沖她笑了笑。
陌岩又問魅羽:“你有什麼要講的嗎?”
“有,還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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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說完,去屋外的走廊拿了紙筆回來,在桌上鋪好。然後提筆在紙上畫了一個大大的陰陽魚圖。
“關于這個陰陽太極圖,常見的理解是,陰陽生天地、陰陽生五行。二者互相轉化,周而複始,使天地萬物得以變化。按照這個圖,世界中的陰陽成分應大緻相當對吧?”
陌岩和鶴琅望着她,不知道她想講什麼。
“然而道門在六百年前,出了個斂化真人,據說是陰陽太極圖的行家。他有一種探視法,可在入定時探知周圍世界的陰陽平衡度。據說在鼎盛時期,可以将探索範圍擴至整個六道甚至太虛與佛國。然後他就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甚至讓人害怕的事。”
魅羽說着,自己都有些害怕起來。
“他發現,在我們能感知和想象的這個世界裡,陽的成分隻占了一成,而陰的成分竟占了九成!”
鶴琅吸了口冷氣。
而陌岩則皺眉望着她。“為何我從來沒讀到過這方面的内容?”
魅羽沖他說:“正是因為他的這個發現太過離經叛道,所以被正統道門叱責,視為歪理邪說。他的著作被當做禁書,隻有少數幾個道門宗師偷偷保留了下來。”
陌岩想了想,說:“太極圖說的是陰陽互補,同時陰中有陽、陽中有陰。你的意思是,我們這個世界,其實隻是半個世界。我們是黑色那條魚,一成的陽也許是魚的白眼睛。另外還應當有一個白色的世界存在,是我們所不知道的?”
魅羽的第一反應是給他跪下。怎麼會有如此一點就透、舉一反十的人呢?
她答道:“你的這個說法,我也是這兩天才想明白的。起因,便是塬鑒在心法初步的講解中,不經意提到的一句段話。當時這段話他隻是順理成章地講了出來,沒多做停留和解釋,不知有多少人在意了。”
說到這裡,提筆在紙上寫道:“與萬物抱陰,偷陽于彼岸。陰乃固本,陽未可知。于未知未覺之世界,成前人不可思議之大功德。”
鶴琅搖了搖搖頭。“沒有印象。”
陌岩說:“這段話是在‘新五行說’的後半部分講的,我有點印象。當時還不知道斂化真人的事,不明覺厲。”
“我估計其他人也是類似,”魅羽說。
鶴琅想了想,問陌岩:“那這另半個世界,和師父你之前提到的曜武智菩薩去的那個地方,是不是同一個地方?”
陌岩并沒有立刻回答。過了一會兒才說:“這我還不敢确定。這些東西都太超乎我們所知的範疇。”
魅羽等了一下,見沒人有疑問了,就接着說:“他還說了一段話,更加有意思。”
一邊提筆寫,眼角餘光見陌岩若有深意地瞅了她一眼。
怎麼了,以為我光玩兒去了?我可幹了不少正經事兒呢。
放下筆,二人湊過來看,見她寫的是:“微陽乃大陰之本源,肉眼不見洞天。倒行為根,宏微循環。人在山中看砂礫,不知砂礫卻含山。”
見二人沉默不語,她解釋道:“我覺得,剛剛說的是世界之大,而現在說的是世界之小。你們有沒有想過,把世界不斷細分,最小的東西是啥?”
鶴琅說:“《毗尼日用》中說,佛觀一碗水,八萬四千蟲。這裡的蟲指生命,那至少要比這些看不見的生命還要小很多吧?”
陌岩點頭。“應該還會小很多很多。”
“不管是什麼,”魅羽說,“按照這段話的意思,在這些最小的事物裡,卻是陽占大多數,陰占極少數。”
然後又沖陌岩說:“我同意大師兄的推測。你上次講的曜武智菩薩偈,開頭兩句是——大而簡,細而繁;小生大,近含遠。我們從靈寶的銀珠裡見識了這個細而繁。這個小生大,又是什麼意思呢?我這兩天在想,會不會……我、有一個很瘋狂的想法。”
說道這裡,她甚至有些後悔。别等說完了,大家今後都把她當瘋子看了。包括她的愛人。
“我試着講講吧,”陌岩見她踯躅的樣子,說,“你看對不對。我們已知的這個大的世界,是屬陰的那半個世界。而我們這半個世界不斷細分後,每一個最小的組成部分,屬陽。所以呢,可能這每一個小東西,就是那另半個世界。
“以此類推,在那半個世界裡,我們這個陰世界,也許是他們的基本構成物。但是由于他們的規則是反着的,‘小生大,近含遠’,大物是小物的組建基礎,所以我也很難想象。
“但總言之,所謂的陰生陽、陽生陰,前人的理解過于局限了。真的是陰上有陽、陽上有陰,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陰和陽并非并存的、可以清楚分開的兩物。而是在不同的層面都緊緊糾纏在一起,循環往複,無窮無盡。”
有夫如此,婦複何求?魅羽心說。
鶴琅雙手捂頭,像是聽得十分痛苦。
“現在跟你們說說我的發現吧,”陌岩道,“你們知道靈寶的老家在六道中的何處嗎?”
魅羽一個激靈。什麼?這都被他查出來了。
他在椅中後仰,不無得意地說:“是個你們絕對想不到的地方——第十九層地獄。”
“啊?”另倆人差點兒把桌子掀了。
“所謂六道輪回,”陌岩解釋道:“據說六道真的是建成了個輪子的樣子。也就是說,最高的天道和最低的地獄道,其實是挨着的。這種和地獄道做鄰居的想法,據說讓很多天界人不滿。
“于是,便在地獄的最底層,建了個十九層。原本就是打算空着的,用來隔離這兩道。可後來,一些不喜歡被俗世煩擾、也不喜歡被任一道的規矩約束的人,就遷來了這個夾層。這裡面既有靈寶這樣的上位之人……”
還有那個黃衣童子的主子吧,魅羽想。
“也有些道行并不太高,但和各種掌權者沾親帶故的民衆。泛泛來說,類似于京都裡的權貴之家聚集居住在一起的地方。當然,他們也确實把這個夾層經營得很好。”
魅羽問他:“可你究竟是怎麼發現的呢?”
“我們之前看到的星空,和天界至高的無□□天人看到的,應該是一樣的。少光天的藏書閣裡,就有無□□天的星空圖,我多少有點印象。而無□□天裡的人,卻決不是我們見到的那些人的樣子。”
魅羽咋舌。還能共用一個星空啊!
探讨完靈寶的家,時候也不早了。陌岩還有個長老會議要去西院參加。三人走出議事殿。其出口處較為隐秘,距離僧人來來往往的大路還有十幾步。鶴琅識趣地快步走了,留下另二人慢慢踱步出去。
“關于泉生的問題,”陌岩沖她說,“要小心不被看出破綻。有外人在時,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去操縱啟娅。”
“那你也要少些影響無澗才好,”她說。
“我沒怎麼影響無澗,”他快速地暼了她一眼。“無澗本來就是個能力很強的人。隻不過因為口吃,一直以來比較自卑。我也就是給了他一點信心而已。”
魅羽心說,你未必是我認識的修為最高的人,但無疑是個最好的老師。
“還有啊,”他停住了,問她,“我這裡……是不是很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