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調壓低了,手捂着心口。“我對大統領一向敬重無比,他是比我的生父還親、比神靈還偉大的人!可有一點我對他有保留意見的是——他太過小心謹慎了。無論是在人員的補充上,還是在對敵的策略上。我們必須到各地去宣傳自己,去盡可能補充新生力量……”
聽到這裡,魅羽已無心再細聽了。怪不得張羿夫婦反對他,這人的主張就是讓更多人去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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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等琴鶴講完,台下掌聲雷動,許久方歇。助理走上台來,宣布:“下面有請五十一分隊的張羿隊長上來講話。”
魅羽注意到,助理說這話的時候,琴鶴并沒有從台上下去的意思。很明顯,他似乎已經料到不會再有人上台來發言了。
嘴角壞笑了一下,魅羽站起身,從座位裡出來,走到台上去。“張隊長今日喉嚨不适,由我來代言。”
助理和琴鶴詫異地望着她。“這位姑娘看着臉生,不知是張隊長什麼人?”
魅羽心說,兒子的保姆。
“你們不認識我不奇怪,我隻是五十一隊的一個小喽啰。眼下算是隊長的傳聲筒。”
“這……”助理明顯是站在琴鶴一邊的,“我們泥天軍可沒有這樣的先例啊。”
魅羽點點頭。“那我看不如先調查一下,張隊長為何會突然說不出話來。”
“調查自然是要調查的,”琴鶴義正言辭地說,“不過我們不妨給這位姑娘一個機會,看看她有什麼要說的。”
助理和琴鶴走下台後,魅羽沖衆人道:“我先問大家一個問題。夭茲人來地獄道,對他們自己有何好處?”
台下衆人面面相觑,像是沒人料到她會說起這個。
“如果沒人答得上來的話,我就再問大家一個問題。那些飛船沒有翅膀,為何能在空中飛?”
依舊是一片靜默。
魅羽從懷中掏出剛獲得的那本圖畫書,沖衆人揚了揚。“這本夭茲人的書上,有這兩個問題的答案。其實是同一個答案。我們都知道,任何有重量的東西都會往地下掉。可偏偏有那麼一種礦物,天生想要往天上飛。我不知那叫什麼名字,姑且稱之為‘反重物’吧。
“目前我們能見到的那些飛船,基本都是裝了這種礦物在裡面。這種礦物的作用能被磁鐵屏蔽,所以起飛降落靠的是磁箱的調控。我不敢說這種礦物在六道其他地方沒有,但至少據目前探測到的情況來說,屬我們地獄道的地下含量最為豐富。”
說到這裡,她暼了一眼坐在台下前排的琴鶴。“因此,才會有大量平民被捉去采礦。夭茲人之所以要毛遂自薦來管理地獄,為的就是這種資源。”
台下衆人聽了,開始交頭接耳起來。魅羽等了一會兒,才接着說:“而這件事我們五十一隊是怎麼知道的呢?是讀了夭茲人自己寫的書。”
她擡臂指向大門口。“這個鎮上的書店裡,就有大量的夭茲人著作。可惜的是,沒人願意去花時間破解他們的語言,了解他們的文化曆史。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我們的民衆雖然多,但不代表就可以去送死。每個生命都應當被珍惜,即使是活在地獄裡的生命。”
台下聽衆又沉默了。但這次的沉默和上次的不同,不是茫然而是在思索。
跟着有人在人群裡問:“地獄裡的十八世為何要珍惜?早死早超生不好嗎?”
“隻要活着,就是修行。”
魅羽口中說這話的時候,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的音容笑貌。這句話他并沒有說過,但卻是他“教”她的。言傳身教,并不是所有的教育都要付諸語言。
“其實不止是地獄,其他道甚至天界裡,最終都免不了一死。那活着的意義又是什麼呢?是要不斷追求智慧,不斷抛棄昔日的無知和‘無明’。在逐漸認清世界本源的同時,也找回自己的本心。
“我們今日生活在地獄,是因為自己往昔的愚蠢和過失。如果沒有珍惜地獄裡的光陰,在修為和認知上毫無境進,那就是白受了這些罪。即使下世投胎天道享福,也有可能再犯昔日的錯誤,永世在六道中打滾。”
魅羽一邊說着,一邊暗自奇怪。她的這些論調有的是計劃好的,有的卻是突然福至歸靈。
“地藏王菩薩為何要來地獄,發誓不度盡最後一個衆生、誓不成佛?我想不僅僅是為了減輕衆生的痛苦,他更希望衆生能在逆境中開悟吧。”
“扯遠了吧!”坐在琴鶴身邊的一個人叫道,“還是說說我們泥天軍應當如何應敵吧。”
魅羽朝琴鶴那邊瞅了一眼。“正如琴鶴隊長先前所說,我們目前在夭茲人眼中就和松鼠一樣脆弱。但這些松鼠們如果了解了夭茲人的弱點,懂得如何更好地去武裝自己,那它們也可以變成豺狼。”
說着又從懷中掏出第二本書,語調也變得嚴厲起來。“我們雖然也能制造一些簡單的鋼管□□,但比起夭茲人的,威力要差太多。我們要通過學習,在武器制造上同他們齊平。同時擁有自己的飛行物,和他們平分制空權。可以是簡陋的飛船飛艇,也可以是裝着反重礦物的單人飛翼。”
“這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琴鶴身邊的人又說。
魅羽遙遙望了一眼藍珺懷裡抱着的小川。嬰兒那對明亮的大眼睛也在望向她。
“這自然不是一代兩代人能完成的事。但隻要我們堅持下去,我們的子孫總有成功的一天。而這種堅持需要我們重視知識的積累和傳承,重視對後代的教育。至于目前的應敵之策……”
她又望了一眼張羿夫婦。“首要的,自然是選一個新的領袖。他會繼承大統領的位置,但在職責上可以稍作改進。”
下面的話是魅羽擅做主張,她希望夫婦倆能認同。當然,這些話也并非她憑空臆想,而是之前在修羅軍中作戰得來的觀察。
“我不想批評前大統領,但泥天軍的各個分隊之前基本算獨立作戰。為了隐蔽性我們不得不分散在各處,但這并不代表我們不能保持密切的聯系,一同謀劃、互相配合。
“今後每個分隊有什麼作戰計劃,都可以提前彙報總部。諸位隻需想象一下,當你們身陷重圍、彈盡糧絕的時候,看到遠方來了自己人的救兵,那是種多麼美妙的體驗。”
此時台下已有多個資深的老人在點頭。身陷重圍、彈盡糧絕,估計他們都曾經曆過。
“張羿隊長的能力和業績大家也是了解的,不用我多說。我從認識他起,他就在一刻不停地為泥天軍做謀劃。隻不過原先一直孤掌難鳴。大家究竟願意選哪條路、願意在自己的餘生跟随一個什麼樣的領袖,也不需要我多說。”
言畢,魅羽果然立刻走下台。作為一個擅長言辭的人,她不僅知道該何時開口,更知道在何時結束才能取得最好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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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在場的衆人每人收到一組刻着号碼的四塊木片。在大家離開會場的時候,依次将其中一個木片扔進一個功德箱中。
回到臨時住所後,魅羽洗漱完畢,正要歇下,卻見藍珺抱着小川進來。小川一見魅羽,就伸出胳膊。
“好像小川要跟你睡呢,”藍珺笑着說。
魅羽也笑了,把嬰兒接過來。“張大哥的嗓子怎麼樣了?”
“好多了,能小聲說話了。另外,投票結果已經出來了,沒白讓你費心!”
“哦?那太好了!看來大家的眼睛還是雪亮的嘛。”魅羽的眼睛笑成了兩條縫。
“我倒覺得啊,該讓丫頭你去當這個大統領。”藍珺推了一下魅羽的肩膀。“保證一個個都乖乖聽話。”
“珺姐說笑了,我就是嘴皮子厲害。真把重任交給我,兩天就撂擔子了。”
又低頭望着懷裡的小川,逗他說:“咱們小川将來想做什麼呢?去做玉皇大帝,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