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十粒松子,若是平均分給三隻畫眉,還剩幾粒?”
佛陀一邊說着,一邊在魅羽鳥面前的桌上擺了十粒松子。
“還剩七粒,”她麻利地說,“每隻畫眉給一粒。”
他盯了她一會兒。“不要那麼小氣嘛。你最多能給每隻畫眉幾粒?”
“一粒,不能再多了。跟她們又不是很熟。”
“我不過是打個比方……”
一人一鳥還在僵持,院外有腳步聲傳來。佛陀從桌邊起身,走出書房,來到外間。魅羽鳥也随他飛了出去,停在一張椅背上。見他沖着敞開的屋門口站定,合十行禮。“師父。”
燃燈手裡拿着封信箋模樣的東西走進屋,掃了一眼一旁的魅羽鳥,似乎算定她會在這裡,一點意外的神色也沒露出。
這個老頭确實帥,魅羽鳥心道。不過他整天自我吹噓,說他二徒弟隻有他五分之一帥,這就有點過分了。
“空處天要辦個和佛門有關的慈善晚會,想請你師兄過去給撐下門面。你也知道,他被我派去無所有處天了,你就代他去趟吧。”燃燈把手裡的請柬遞給陌岩。
陌岩的師兄?魅羽鳥想了想,哦,是釋迦牟尼吧。一副五大三粗、方方厚厚的木讷模樣,她可不喜歡那種類型的男人。不過釋迦名頭大,去到哪裡都能引來萬人朝拜。
“好的,師父。既然是慈善晚會,我們需要捐些什麼嗎?”
“那倒不必。不過你若是有空寫幅字拿去拍賣,也無不可。”燃燈說着,又瞅了魅羽鳥一眼。“一個人去怪無聊的。說是每人還可帶一個客人,就把她也帶上吧。”
“那我捐些啥?”魅羽鳥問燃燈,“給我一條你的褲衩吧。燃燈佛祖的褲衩,肯定比他徒弟的字值錢。”
“就你嘴貧,”燃燈哭笑不得地說,“再不老實,我讓他把他的寵物鳥捐了。”
這話說得魅羽鳥有些惱了。拍拍翅膀飛回書房的桌上,開始吃她的松子。當然了,外間的對話她還是聽着的。
“最近有些風言風語,”燃燈的語調像是在試探。椅子吱嘎響,他應當是坐下了。“說你跟隻鳥好上了。”
當時魅羽鳥剛叼起一粒松子,聽了這話後整個身子僵住了。
誰這麼無聊?敢拿這種低俗的謠言敗壞佛陀的名聲?若是給她找出始作俑者,一定會罵到對方口吐鮮血為止……難不成是那三隻畫眉?瞧她們那副營養不良的樣,又膽小如鼠,誰愛喂她們?嫉妒,一定是嫉妒!
憤怒過後又開始恐慌。本來她可以每天來這裡玩,吃東西的同時讓佛陀教她詩詞和算術。現在這麼一弄,他為了避嫌,肯定不許自己再來了。至于什麼慈善晚會就更别想了。
擡頭望向外間,從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陌岩的臉。果然,他聽了燃燈的話後怔了怔,随即皺起了眉。
“既然說的都是事實,怎麼能叫風言風語?”
啊?魅羽鳥從上到下一陣電流通過,像被雲中的閃電擊中一樣。這、這、這是……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燃燈呵呵地笑了半天,“不愧是我的徒弟。”過了會兒又說:“你看這樣如何?我有種法術,可以把她下世的形貌暫借過來用用,隻是不能持久。早上施術的話,天黑時開始生效,能維持兩天。”
下世……魅羽鳥暗自琢磨,她的下輩子會是啥?麻雀?鷹?隻要不是鴨子就行。
“曜武智的阿賴耶識已被我存好。你還有一年就要下凡渡劫了,這些日子好好玩玩吧。”
“師兄那邊怎麼樣?”
“他傳回來的消息說,空處天和識處天最近一直摩擦不斷,還有升級的勢頭。這兩個地方很多年都沒打過仗了,武器軍備卻在互相攀比,搞不好過上幾年會來個大的。你确定要把一個分身送去那裡?”
“既然是去渡劫,總不能遇到麻煩就提前躲了。”
渡劫?魅羽鳥愣在那裡。剛剛才高興地雲裡霧裡,現在又被打入萬丈深淵。他去渡劫了,她怎麼辦?據說凡人的一生長可百年,她就算是仙鳥可以不老死,也會在他回來之前無聊死的。
于是振翅飛到外間,沖燃燈說:“不行,他不能去。他去渡劫了我幹什麼?難不成拿他的房子收租?”
“你,我自有安排,”燃燈似笑非笑地說,“藥師佛家養的那隻鹦鹉,你覺得怎麼樣?整個佛國能說會道的鳥兒,除了你就是他了,也算門當戶對。到時候把你許配給他。”
“可以啊,”魅羽鳥點點頭,“到時候我每天半夜去你屋外叫。再把蜂蜜灑你床上,讓螞蟻生吃了你。”
“這、瞧瞧,”燃燈指着她,沖陌岩說,“沒大沒小,你怎麼教的?”
******
三天後,佛陀陌岩提着隻鳥籠,坐上飛辇離開佛國,前往空處天。鳥籠上本來罩了塊布,魅羽鳥讓給撤了,嫌擋着她看光景。
“我還以為你不想被人看到,”他說。因為是去赴宴,他穿的僧袍比平日要奢華一些,布料的顔色、花紋、質地都是上乘。魅羽鳥嘴裡說看光景,大部分時候都在看他。
“别人看我怎麼了?是我長得醜,見不得人嗎?”
魅羽鳥也不知自己目前是幾歲、出生地是哪裡。她隻記得幼時終日同一幫夥伴胡吃海睡到處亂飛,時不時到民居裡惡作劇一下。後被移至天庭,又被選中派去佛國——據說燃燈曾親口說想要些“性格有趣”的來。無論如何,這三處的景緻雖然屬天庭最為講究,但建築物風格和人的穿着都是差不多的。
空處天就不同了,和她曾經習慣的一切都不同。概括說就是——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從上空看下去,這麼高的樓,這麼擠的房子,這麼多的車和人,到處是噪音。如果她搬來這兒住,會不會時刻都有生命危險?覓食恐怕也不容易吧?
哼,等回去告訴畫眉她們,又好不相信她的話了。
傍晚時分,飛辇在海——也可能是個望不到對岸的大湖——旁邊的一座城鎮降落。魅羽鳥被提在籠子裡到處走着,原本聒噪的她終于有些膽怯了,在鳥籠裡安靜地趴着,縮起脖子。
最終進了一座高樓。地闆锃亮,頭頂的大吊燈像倒挂的森林。宴會廳是間很大的廳堂,裡面有一張張的圓桌和椅子。放着輕柔的音樂,不知從哪裡來的。大廳正前方是個小舞台,一張方桌上擺着個誇張的錘子。客人已坐了半滿的樣子。偶爾有人在席間走來走去,除了侍者外,還有互相串門子的老相識。
侍者領陌岩在一張二人桌旁坐下。陌岩叫把對面的椅子搬到右側,把鳥籠和随身攜帶的行李擱到地上。随後将魅羽鳥安置在椅子上,拾起桌上的菜單。
“呃,”一旁的侍者不确定地說,“尊敬的佛陀,先說下,這是我們凡夫俗子的菜單。希望不會冒犯到您。”
“冒犯?”陌岩不解地問,“那我應當吃啥?供品嗎?”
魅羽鳥很想看侍者的表情,可惜她太矮,被桌子擋住了。耳中聽陌岩斷續地念道:“松子炒玉米。炒花生。菠蘿烤飯。黃豆焖豬腳,把豬腳拿掉……”
魅羽鳥緊張地朝大門口瞅了瞅。廳裡沒有窗戶,但她估計屋外的天色就要全黑了。待會兒她真的會變身嗎?在這大庭廣衆之下,她會變成什麼呢?不會是隻蟲子吧……蛆!老鼠!真要是那樣,回去就跟燃燈絕交。
侍者拿着菜單走了。沒過多久又回來,将兩杯冰水擺到魅羽鳥和陌岩面前。目光落到她身上時一呆,不過沒說什麼。
這杯子可真好看,魅羽鳥想。是水晶的還是琉璃的……不對啊,她不是在椅子上嗎?為何能看到桌面上的東西?
低頭,見自己居然變成了一個人!女人!穿着一件紅色長裙,頭發微卷地披在肩上。雙腳踩在椅子上蹲着。扭頭,見一旁的陌岩也在直愣愣地望着她。
“坐下,”他終于回過神來,沖她說。
坐?怎麼坐?她平日不是站着就是卧着,還從未像人一樣兩腿前伸地坐過。
他于是伸手過來,将她的兩隻腳向前抽出。她屁股挨到椅子後,長長地呼了口氣。哦,原來人是這樣的!她真大呀,周圍的東西看着也像都比之前小了。突然間沒了毛,光滑的皮膚有點冷,尤其是露在外面的腿和胳膊。嘴唇怎麼這麼軟?真别扭。
這時晚會已開始,舞台上有人在講話。魅羽自是無心細聽,還在體驗做人的感覺。尤其好奇這頭黑發,和羽毛真是很不同的東西。羽毛并不會越長越長,可這頭發如果不剪,真是要多長就有多長。一邊想着,一邊側頭用嘴梳理起肩上的黑發來。
開場白過後,是舞蹈。魅羽看着台上那八個熱舞女郎,心想這些人是在扮鳥嗎?每人頭上頂着一柄巨大的紅色羽毛扇,背上插着紫色的翅膀,身上穿的衣服也不比鳥多多少。
又看了會兒,發現比起普通女人,台上的舞女們各個都是大長腿。魅羽低頭看了自己一眼——她也是大長腿。難道她的下輩子是個舞女嗎?
舞蹈過後是一個衣着光鮮的男人上台,深情款款地開始唱歌。
“誰,隻存在于被塵封的回憶,
今,已了無蹤迹。
誰,還在凡間不舍地尋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