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給家裡打個電話、報聲平安嗎?”
這是姚誠睜開眼後問的第一句話。他一向精神頭好,多晚睡都能活蹦亂跳地早起,因為睡覺對他來說無異于打坐,所謂行立坐卧皆是修行。而此刻的他坐在飛艇後排,頭昏腦漲地剛從瞌睡中轉醒。身上固定着過山車那種安全壓杠,倒不是怕他逃跑,他是被請來的,是客人,盡管心底不情不願。
難受是因為乘坐的這款交通工具不是活人受得了的!從外面看酷似老式的鋁制軍用水壺,内部空間也比真的水壺大不了多少,最多隻能像轎車那樣前後兩排坐四人。為安全起見駕駛艙不在飛行器前部而在後方水壺肚子的中央,深綠色厚達一尺的艙壁上沒有一扇窗戶,連駕駛員湯尼都無法直接看到前方的景象。水壺前嘴中應當配有武器,是啥不清楚,在過去的四個鐘頭湯尼還沒開過火。
說是駕駛員,湯尼大部分時間并未進行操作,估計有自動駕駛裝置在運行,隻在必要的時候人為修改一下航程。頭上戴着類似虛拟現實護目鏡之類的裝置,姚誠敢打賭他的視野比普通飛行員要開闊得多。然而姚誠自己可就沒那麼幸運了。且不說飛行速度極快,冷不丁就來個大幅度擺動,比如往前開得好好的忽然間就朝斜後方跌落,相比之下蹦極過山車那些都成了小兒科。
他們這是在什麼地方呢?真讨厭這種密閉狹小的空間,還沒窗戶,姚誠感覺自己如同被收進太上老君紫金葫蘆裡的妖怪,再過一時三刻就要化成膿水了。
“打電話?當然不行,”坐在前排駕駛飛艇的湯尼說,“用水壺把你接走已是權宜之計,一旦被阿斯旺一族檢測到通訊信号你我都得玩完……哦不,隻是我玩完哈。佛陀您靈魂不滅,轉世換個肉身比換件衣服還輕松,是吧?”
“那能給我也戴副眼鏡嗎?”
假如姚誠還是陌岩的話,用探視法可以将外部空間一覽無餘。變為姚誠這個凡胎之後,他體内僅有的一點真氣還是之前小羽和他演練手印時留下的一部分。
這次之所以答應跟着湯尼不聲不響地離開,是因為隴艮和吳老師三歲的兒子雨彌被人綁架了,動手的便是湯尼才提到的阿斯旺族。姚誠起先一直懷疑湯尼是暗世界派來的智能人,和加藤、管倩都是八大殺手。實則湯尼的家鄉是非想非非想天,他所屬的塔拉姆族與阿斯旺族是非想天無法調和的兩大主要勢力。
作為六道中科技最為頂尖的世界,非想天一向對天庭和其他世界衆生持藐視态度,極少與外界交流。陌岩成佛後曾借各種機會遍遊四海八方各個世界,獨獨沒去過這個世界。而無論用高科技還是法術從外部遙視,這個世界就像隻巨無霸泡泡,其内部影像都被隐去了。
簡言之阿斯旺族想要脅迫隴艮這位娑婆世界教主做一件對本族至關緊要但會“危害全人類”的事情,具體細節湯尼沒來得及多談。綁架一事則是明白無誤的,有多副小雨彌被綁後的照片為證。當中有張小男孩的脖子裡露出一條帶“吉祥如意”牌的金鍊子,那還是寶寶過百日時陌岩送的。
無論如何,這麼不聲不響地離開,小羽一定氣壞了吧……
“相信我,不給你看是為了你好,”湯尼反手朝後方遞過來一瓶純淨水。“先喝點兒水,忍忍吧。目前我們世界的出入口都被阿斯旺把持了,隻能另辟蹊徑。”
姚誠接過水但沒開蓋,上身前傾,将一隻胳膊搭在湯尼肩頭,用手緩慢地撫摸湯尼的右頰。這要是在外人看來或許會理解為愛撫,然而姚誠是當做科學研究來做的。從他微蹙的雙眉判斷,有些事情讓他想不明白,而湯尼全神戒備中流露出傾佩。
“如果……我拿刀用力捅你,”過了半晌,姚誠試探地問,“以我的力氣能刺傷你嗎?”
“還是能損傷一些表皮細胞的,”湯尼如實作答,“不會捅破。”
姚誠點頭,“我猜是在肌體細胞之間摻入了細細的金屬支架,類似于鋼筋混凝土之類的建築結構?隻不過将混凝土換為皮肉。”
湯尼面上浮現出笑意,“能想到這點就不簡單了,但如果是你說的那樣,我摸起來會比較硬。确實有金屬原子在我體内,不是支架,是種特殊的結晶。這種晶體内部并非四面體或八面體,是呈彈簧狀。”
“你是說,金屬單原子做彈簧般排列?”姚誠眼中閃着光,給一個像他這樣的物理愛好者聽到這種新奇事,類似于棋迷遇上難解的棋局或者追逐時尚的闊太得知自己鐘愛的品牌店裡出了新貨。
“怪不得韌性強,”姚誠抽回手,“還不影響生物體原有的機能,真是妙啊……小時候改造的嗎?”
“要等成年後身體停止生長,用精準磁定位添加的。概括說來,我們世界的生命都是□□與機器的結合,至于每樣所占比重可以自行選擇。”
姚誠若有所思地點頭,打開瓶蓋正要湊到嘴邊,飛行器忽然翻了個身,水澆得他滿頭滿臉。“喂,你故意的吧?”
“誰故意了?”湯尼一隻手從身邊的儲物箱裡取出一副護目鏡,扔到後排座位上,“麻煩來了。你自己看吧,我們被細鱗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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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誠将護目鏡套到頭上,身邊的飛行器和湯尼連同姚誠自己的□□變為半透明狀,飛行器外的景況一覽無餘。好家夥,方才他一直假定外面是虛空,卻原來置身于一望無際的廢舊鋼鐵森林中。各種闆片的、條形的、筒狀的巨型廢鋼鐵堆成高不見頂的小山,這些廢料可非來自鍋碗瓢盆甚至高架橋鐵路那種“小型”物體,姚誠在腦海中将它們還原為能載幾萬船員的航空母艦及城市般大小的空間站。而他和湯尼乘坐的飛行器便在這些廢料的縫隙間穿梭着。如何行走是由電腦探測仿真後給出的路線,怪不得那麼詭異呢。
而湯尼口中的“細鱗”是指什麼?肯定不是魚。姚誠在座位中轉頭,護目鏡中的視野也跟着變換。是條機器蛇,跟在飛行器後方大約一千米左右的距離。三角形的腦袋上嵌着淺藍色的眼睛,眼中變幻着各種圖案。張開的口中有幾十顆尖牙。蛇身大概有十幾米長,布滿細細的鱗片。叫“機器”并不準确,姚誠現在知道那裡面是有生命存在的,無論人還是動物。
“這家夥很可怕嗎?”他雙手扒着湯尼的椅背,問,“好像追不上咱們。”
“你看到它那些牙沒有?”湯尼由于肩脖僵硬,連帶說話的嗓音都變了,“是一顆顆吸附式□□。”
姚誠一琢磨,哦,大概是因為置身于鋼鐵森林中,開火必須掌握好分寸。“水壺”的艙壁那麼厚,火力弱了造成不了多少威脅。火力太強萬一打爛周圍的廢鐵,容易造成大面積坍塌。
也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護目鏡裡眼一花,飛行器艙體上方便多了條尖錐樣的事物。大約二尺來長,顔色介于金屬青與象牙白之間。牙齒末端有紅黃綠三盞顯示燈,在貼到飛行器的一刻由綠轉黃。
“XX!”湯尼罵了聲姚誠聽不懂的詞語,伸手按了某個控制面闆上的按鈕,将姚誠身上的壓杠打開。“棄船吧,沒别的辦法了。”
“炸彈大概還有多久會被引爆?”姚誠問。